蓝天白云晴日微风。
在高高飘扬的双十字星大旗下隶属于中央领的常备军们整齐地绕过城墙前往王都南郊的军营。
其中的数十骑则披着斗篷簇拥着一架马车早早离开队伍前往永星城。
城门得到通报的城防队早早行动起来限制人流清出通道按照为特别信使开路的规制把习以为常的民众赶到大道的另一边城防官在看过领头者的手令和徽章后恭谨低调地迎接这数十名身份隐蔽的骑士进城。
从悠闲赶车的马夫到行色匆匆的商贾不少路人都好奇地对这批人——尤其是对其中的那辆马车指指点点但没人显现出特别的惊讶。
比起地方上的人王都的居民可算是见多识广处变不惊天生高人一等的他们连当年星辰国是会议承认第二王子那样的大事都经历过还有什么稀罕事儿能惊动他们?
于是被骑士们簇拥的马车顺利地通过城门进入主道在路边民众们好奇的目光中继续向前。
队伍中一个显得比其他人更单薄的身影在马鞍上探出头。
“殿下”基尔伯特缓缓赶上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欢迎回到永星城。”
“欢迎回家。”
单薄的身影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颤。
永星城。
家。
他出神地看着掠过头顶的城防哨塔在斗篷下叹出一口气。
数秒后泰尔斯扭过头挤出一个略略失神的微笑:
“谢谢。”
骑士的队伍匆匆行进斗篷下的王子不再说话识趣的基尔伯特也闭口不言。
家。
泰尔斯感受着马蹄踏在驰道上的震颤在王室卫队身形的间隙里默默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连接着无数小巷岔路的主道如糕点般成排裁切的房屋在随风飘摇的招牌下开业的各色店铺……
围在市政布告栏前叽叽喳喳的市民单手托着木盆前往牧河浣衣的妇女站在路中央睁着大眼一脸懵懂的外地人……
气急败坏抽着驽马赶点的车夫站在角落木箱上面红耳赤努力布道的祭祀队伍整齐的治安队和警戒官……
就像一幕幕定格的画面。
但是……
“奇怪……”
泰尔斯下意识地发声他感觉到自己的眉毛有些沉重嘴唇也下意识地缩紧。
一股奇妙难言的感觉无可抑制地涌上心头却又在喷薄欲出的前一刻半途而断。
就像汲水到井沿的水桶倏然一磕松脱了挂绳重新落回井中。
唯溅起水花无数回音空响。
让他若有所失。
经历了“送剑”的那一幕他周围的王室卫队——包括油嘴滑舌的多伊尔和面无表情的哥洛佛在内——都变得精神抖擞身板笔直与泰尔斯隔开老远的距离不再像在路上一样时不时偷偷瞄向星湖公爵了。
唯有基尔伯特还留在他的身侧轻声开口:
“公爵大人您常年旅居北方对永星城的记忆有所淡化这很正常……”
泰尔斯从复杂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基尔伯特依旧神色淡定继续说道:
“比如我们进城的这条路它属于恩赐大道的一段稍稍有些乱因为这里更靠近……”
就在此时。
“西城门。”
王子殿下的声音悠悠传来:
“我知道。”
基尔伯特话语一顿。
泰尔斯缓缓抬头带着自己也无法明白的情愫看向远方:
“这里靠近西城门……”
西城门。
星湖公爵的嗓音如空谷残响清溪漱石。
带着一股莫名的惆怅。
基尔伯特微微一怔。
出乎他意料的是公爵只是停顿了一会儿就轻嗤一声。
“算是永星城最有趣的地方吧——农夫小贩信使官吏警官士兵祭祀乞丐勇敢的冒险者好奇的游客卑鄙的外乡人……”
“你能在这儿找到王都的所有人。”
泰尔斯盯着沿道路两旁来去躲避着他们这群骑士的人群们像是在看着最有趣的故事书嘴角微翘:
“但要小心别不小心挤上了干净整洁的主驰道还赖着不肯离开。”
“否则敬业爱岗的城防队和治安队会告诉你什么叫国王的权威。”
“因为在这上面哪怕一匹名马的一根鬃毛都可能贵过某个流浪儿的一条命。”
或者不止一条命。
泰尔斯出神地看着马蹄下的地砖思绪渺渺。
那一刻基尔伯特则表情复杂地看向泰尔斯。
“那儿……”
泰尔斯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指着远处的一条岔路:
“我记得那个方向通向下城区。”
公爵的声音幽幽响起:
“如果你走那条路你会首先到达大集市。”
基尔伯特轻轻蹙眉欲言又止。
但泰尔斯只是痴痴地望着那个方向:
“价格便宜商货多样是本地贫民讨生活的天堂但也自有规则内幕颇深是外地人初来乍到的地狱。”
“大集市的路不好走地理糟乱布局复杂很多小贩的摊位已经立地生根变成钉子但是反过来说也更容易躲藏和隐蔽当然还包括街垒群架。”
“一半的固定摊贩都和黑街兄弟会有来往还有一些则与血瓶帮暗通款曲因为货源复杂难以追踪大集市更是处理不法财货洗白销赃的最佳渠道。”
也是游客和肥羊最多的地方。
泰尔斯默默想道。
“殿下……”基尔伯特正想要说点什么可泰尔斯再次打断了他。
“如果你继续向北过了大集市后有条下去的土路通往臭沟和下水渠。”
泰尔斯的眼里涌出回忆的感伤:
“那地盘属于铁蝠会最早的成员来自底层的清污人和挖渠人他们在分布全城的下水网道里讨生活借着地利干尽了人口拐卖、走私盗运和分贩毒品的阴私事儿。”
泰尔斯惘然道:
“但他们很识时务是最早向黑街兄弟会投降输诚的帮会之一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如果你手上有黑货且不怕死的话也许能在他们那儿拿到不错的价格。”
或者深深的悔恨。
队伍转过一道弯拐到另一条大道前方熙熙攘攘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同时带着有节奏旋律的音乐以及热切激动的大喊。
“跑吧!无知的北方人!跑吧!因为你们全将毁灭于此!因为我已降临带来灾祸!”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穿透人群。
王室卫队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排石制高屋高屋前方的广场上架着一方舞台不少民众围拢在舞台下对着台上的演员们指指点点。
“冥夜神殿”泰尔斯越过几个骑士的背影看着舞台上演员的卖力演出听着耳边激昂的音乐再次怀念地看着这座连祭拜偶像都没有专门负责葬礼丧仪的神殿:
“永星城里晨星区以外唯一的神殿。”
这一次基尔伯特安静地聆听着。
“他们的戏剧从来不惜成本代价年年翻新从舞台音效到道具演员都很棒也不乏观众——王都里喜欢看热闹的人太多了。”
但泰尔斯嗤了一声:
“可惜演的都是烂透了的本子不是冥夜莫名其妙亲身下凡拯救人类就是冥夜终将统治世界——也许冥夜教会以为只要重复多了世人就会把这当做真相。”
当然也许他们是对的。
等等。
说到这里泰尔斯看着舞台上那个套着一大摞红色触手戏服活像个章鱼满头大汗却还在奋力扯嗓子的胖演员觉察出不对:
“今天演的是什么?”
此时一道平和、淡然的男性嗓音插入他们的对话:
“《夜临龙霄》。”
泰尔斯和基尔伯特齐齐回头只见队伍的领头者守望人马略斯勋爵策马来到他们身侧:
“今天是周一他们要演一些大场面。”
马略斯表情淡定地看着围得水泄不通的戏剧舞台:
“演的是某片不为人知的大陆上灾祸现世肆虐北方甚至干掉了一位国王。”
灾祸。
北方。
国王。
泰尔斯脸色微变。
马略斯看着那个打扮成大章鱼似的滑稽演员继续道:
“最后时刻冥夜之神降临它显现威能召唤巨龙于是在夜尽之时灾祸也被击败消失无踪。”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
巨龙。
夜尽。
“真的?”王子皱眉道。
马略斯轻哼一声基尔伯特则接过话头:
“几年前龙霄城之变的消息传到王都时什么样的谣言都有。”
外交大臣无奈地摇摇头:
“从那时候起灾祸和末世戏就又开始流行了。”
灾祸。
末世。
泰尔斯看着舞台上正“大肆杀戮”的红色大章鱼:
“那他们冥夜神殿认为灾祸就是那个怪物多头蛇?”
马略斯沉默了。
舞台被他们抛到身后远离视线。
一秒后守望人点了点头侧眼瞥视王子:
“不然呢?”
泰尔斯不得不避开他突然锐利起来的目光点了点头:
“也对。”
马略斯仍旧是那一脸淡定的模样:
“而如果您不介意王子殿下公爵大人。”
泰尔斯缓缓抬起头来。
“在六年后您不应该对永星城还如此了解尤其是下城区”马略斯面无表情但他的话却颇有深意:
“毕竟谁都知道你是被曼恩勋爵养大的。”
说完这句话马略斯就提缰策马只给他们留下背影。
不应该对永星城还如此了解……
望着前方守望人泰尔斯的目光凝重起来:
“他知道?”
“我的过去?”
基尔伯特似乎有些尴尬他咳嗽一声:
“马略斯勋爵被派为您的贴身护卫领导您的亲卫陛下……自然是信任他的。”
领导我的亲卫队。
是啊。
陛下是信任他的。
陛下。
泰尔斯依旧死死地盯着马略斯的背影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
“是么。”
泰尔斯扯紧了马缰。
“所以……”
“他是泰尔斯的亲卫。”
“还是王子与公爵的……亲卫?”
此言一出基尔伯特顿时语塞。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但外交大臣只是低下了头终究没有说什么。
王室卫队的队伍继续行进越过一道上坡他们来到另一处街道。
奇怪的是这条街道明明很宽阔但大白天的街道上却空旷不已唯有行色匆匆的寥寥几人。
不禁让人想起鬼王子塔。
但是……
这地方怎么这么……
这一次泰尔斯愣住了。
那个瞬间无数的回忆涌到他的脑海里。
“我知道这地儿基尔伯特。”
少年环视着周围不无感慨地道:
“从那个口子进去里面就是……”
泰尔斯怔怔地道:
“就是……”
基尔伯特看着泰尔斯手指的方向顿时老脸一红:
“殿下您也许不知道……”
泰尔斯摇了摇头。
“我知道”公爵大人收回手指平静地望着街道深处那影影绰绰的房屋群:“那是……”
“红坊街。”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血流仿佛停息了一瞬。
“它与临河街共分牧河两岸是西环区最南面的街道虽然位置不佳但却是深夜里达官贵人们最常来的地方。”
他呆呆地道:
“曾经血瓶帮几乎垄断了这里的生意。”
“直到六年前。”
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叹了出来:
“殿下马略斯勋爵刚刚才提醒……”
可是泰尔斯压根不理会他。
少年公爵盯着那道越来越远的口子不自觉地按住自己的胸口眼中迷离:
“在以前运气好的话乞儿们能在这里讨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比如……
一枚足够改变你命运的……
银币。
基尔伯特再次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不再劝导情绪难消的王子而是收敛表情静静聆听。
骑士们前进的脚步不停很快引起泰尔斯的情绪激荡的东西越来越多。
“你知道吗从这个方向一直走走过三个挤满下等人的生活街区之后就是下城区。”
泰尔斯向着远方的一个破破烂烂的门洞示意:
“然后你就会见到黑街。”
传奇的黑街。
面对沉默的基尔伯特泰尔斯缓缓摇头语气低沉:
“要在那儿安家的人要么够狠辣要么够勇敢。”
或者……够绝望。
“它不远处有条地势低的街道大家都叫它地下街。”
地下街。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不知不觉中讲述的对象已经脱离了眼前:
“每次下雨都会淹水所以在那儿的房屋店铺包括转角的那家格罗夫药剂店都总有一股霉味儿。”
格罗夫药剂店
泰尔斯越是说下去他的心情就越是纷乱复杂。
“除了落日酒吧——它的地段最高最好除了一条时常堆满垃圾的后巷之外很少淹水但更好的是很少有人敢在那里撒野就是要小心下手的目标别惹错了人。”
落日酒吧。
少年顿了一下一时有些凝噎。
在某个曼妙的身影进入脑海之前他及时地收住情绪:
“而在地下街旁边……”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看着永星城的街道只感觉自己的右手微微颤抖。
旁边的基尔伯特则紧抿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