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慕师靖连连摆手,嗫嚅道:“主要是……嗯,我也没有这些经验呀,我,我怕我写不好……”
“以前在妖煞塔的地牢洞窟里,慕姐姐不是说得头头是道,有声有色的吗,这会怎么焉了呢?”小禾眯起眼睛,狡黠地笑着,问:“难道说,当时慕姐姐是骗人的?”
“我,嗯……”慕师靖心绪颇乱。
“哦,原来慕姐姐当时这般老气横秋,都是装出来的啊,你其实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雏鸟,对么?”小禾咄咄逼人。
“我才不是……哎,别问了。”慕师靖咬着笔杆子,恨不得找个地方赶紧钻下去。
“所以你真的不写?”小禾问。
“不是不写,是我真的不懂呀。”慕师靖无辜地说。
“这个不怕,经验是可以积累的,我买些东西给你试试,你亲自体验过就知道咯。”小禾一本正经地说。
慕师靖听了,心惊不已,立刻正襟危坐,道:“我,我突然会写了!”
“那就好。”
小禾弯眸一笑,露出了尖尖的虎牙。
与此同时。
林守溪也没有荒废这一长夜。
他敲开了楚映婵的门。
楚仙子立在门口,白绸长裙慵懒迤地,乌云秀发堆叠肩头,雪肌耀目更胜新裙,她微微一笑,问:“这么晚来找师父,所为何事?还是说,你又给小禾赶出来了?”
林守溪进了屋,楚映婵为他煮了杯茶,饮过茶,促膝聊了一会儿后,两人不经意地谈及了鼎火之色。
“修了这么久也不见有起色,你到底行不行呀?”楚映婵澹澹地问。
“鼎炉炼火是水磨功夫,绝非一日之功。”林守溪解释道。
“那要几日?”
“约莫还需苦练十轮。”林守溪推测道。
楚映婵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忽地,屋内烛光灭了,楚映婵问:“你将灯吹灭做什么?”
正问着,少年的手已从身后环住了她,楚仙子闭紧了眼,细长的睫颤动了起来,接着,她整个身躯都开始战栗,灯灭了,明与暗失去了边界,黑色的夜婀娜起伏摇曳似莲。
清晨。
林守溪的内府之中,火光吞吐收缩,凝为一点之后轰然炸开,灼热感流遍全身,焚骨灼血,似要令人化作虚无,所有的毛孔都在刹那张开,冷汗涔涔而下,待到魂定神稳,林守溪再度坐照自观之时,内府之中,玄紫之火熊熊燃烧,舔舐炉壁,蔚然生辉。
一夜之间,他一鼓作气,修成了玄紫之火。
当然,此消彼长,今天一整天,楚仙子都难以下榻了。
另一座房间里,慕师靖抱着膝盖坐在榻上,委屈地看着小禾,小禾正在检阅稿子。
小禾看着字迹满满当当的纸张,心想,看来从不存在什么写不出稿子,只有可能是给的压力还不够大。
“怎么样?”慕师靖小心翼翼地问。
“不错,文采斐然,如临其境。”小禾点点头,给予了肯定,她继续道:“那这份我先收下了,还有两份可别忘了,我今晚来取。”
“今晚?人一天铆足了劲,也绝不能写万余字,小禾,你……”
慕师靖刚想抗辩,就见小禾端起了小鞭子,对她嫣然而笑。
“若非本小姐妙手偶得,哪里知道你在背地里这般写我,现在稍稍惩戒你一番,你还推三阻四的,你到底有没有认错,想不想和好?”小禾软硬兼施。
慕师靖的确不占理,她闻言,悻悻然闭唇,都囔道:“好了,我知道了。”
“嗯,真乖。”小禾将冷艳少女的头发揉乱。
“你答应过我的哦,不许说出去,尤其不能让林守溪看到。”慕师靖轻轻说。
小禾认真点头,与她拉勾。
“那这样,我们算是和好了吗?”慕师靖问。
昨天被小禾发现这稿子时,她的确吓得不轻。
小禾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你给我倒杯水吧。”
慕师靖见她这般颐指气使,心情更加低落,却还是给她端了杯水来。
小禾将她倒来的水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递回去,娇笑道:“喝好了。”
慕师靖会意,也笑了起来,心情终于明朗了些。
今天一整天,慕师靖都是伏桉度过的。
傍晚时分,文稿写毕,一气呵成,她舒展身躯,出去散步,散步的途中,还遇见了林守溪与小语。
暮色将这对师徒的身影拉得很长。
慕师靖与小语擦身而过时,小语与她挥手,很有礼貌地打招呼:“慕姐姐好。”
慕师靖也挥了挥手。
她停下脚步,望着林守溪与小语离去的背影,颦起眉。
“为什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慕师靖喃喃自语。
晚云悠悠。
慕师靖给小禾交付了文稿,小禾拢入袖中,潜回家中,锁了门偷偷翻阅,林守溪打不开门,只当里面没人,便出去闲逛。
路上,他与慕师靖恰好碰面。
两人还未说话,他们腰间的剑率先鸣叫了起来。
林守溪与慕师靖取下剑,扔到一边,拿毯子一蒙,只听被中铁剑嗡嗡作响,不知在纠缠个什么。
至于这对宿敌……
他们赤手空拳地来到了小语家后方的溪流边,于雪地上席地而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往事。
《控卫在此》
昨夜彻夜未眠,今日又写了一天的稿,慕师靖没聊几句,就靠在林守溪的肩膀上睡着了。
梦境里,慕师靖再次见到了那黑冰绵延的大海。
海面的尽头泛着一线银光。
神秘的黑裙少女立在铺天盖地的骸骨间,瞭望冰面,彷佛不是在等太阳升起,而是在等待天边拱出她火铸的王座。
慕师靖已好久没做这样的梦了,她看着那纤细的黑影,感到恐惧与陌生。
“它们要醒了。”黑裙少女说。
“它们?它们是谁?”慕师靖问。
“一个是敌人,一个是叛徒。”黑裙少女说。
“……”慕师靖不悦道:“你说话不清不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是你太过弱小。”黑裙少女说。
“那能怎么办?我现在才浑金境,是个人都能欺负我……”慕师靖委屈道:“我修炼到能和敌人大战三百回合的境界,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他们需要修炼,你不需要。”黑裙少女说。
“我不需要修炼?”慕师靖不解。
“你只需要想起来,自己是谁。”黑裙少女冷漠道。
慕师靖蓦地心惊。
周围的景色潮水般退去。
慕师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林守溪的背上——他在背她回家。
“你醒了?”林守溪感到了身后的动静,问。
慕师靖闭着眼,羊作梦呓地嗯哼了几声,没有回答。
林守溪并未生疑,将她背到房间,脱去外裳,掸去雪,之后取了条雪白绒毯,将她整个身子裹紧,吸干雪水,然后才将这少女塞进被窝里。
关门声响过后,慕师靖才睁开了眼,她伸出手,看着掌心,如观一面镜子,许久后喃喃自语:“我是谁……”
……
……
东海龙宫。
海水像是亿万均重的风,日日夜夜地吹拂着海床上绵延的群峰与巨殿,火山口喷吐着熔流与岩浆,像盏巨灯,照亮了远古巨龙不可思议的庞大之影。
行雨陪着红衣姐姐立在大殿之顶,远眺着那扇深海童孔般的巨门,哪怕已看了百年,少女心头的恐惧丝毫不减。
“行雨,你做得很好。”红衣姐姐揉着她的龙角,夸赞道。
行雨点了点头。
这些天,姐姐经常夸奖她,她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好了,没将事情彻底搞砸已是万幸……
“姐姐是想要这个钥匙吗?”行雨并不算太傻,这几天她认真思考过所有的事情,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
“钥匙……其实它还有另一个名字,界河。意为贯通两界的河。”红衣姐姐说:“多亏了你,否则我根本无法这般轻易地得到它。”
“界河……”
行雨面露困惑之色,问:“所以姐姐千方百计得到它,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钥匙当然是为了开门。”红衣姐姐说。
“开门?什么门?”行雨心想,自己的使命不是关门吗?难道说,自己又被骗了?
红衣女子没有立刻回答,她伸出了一只手,指向了那扇深海之底的巨门,说:“这是一道封印,你知道里面封印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行雨喉咙下意识地耸动了一下。
她从小就见过这扇门,被它不可思议的宏伟与威严奥秘的凋刻所震撼,她一直无比好奇,这等规模的封印所囚禁的,究竟是何等可怕的怪物……
“你想知道吗?”红衣女子平静地问。
“想……”
困扰了她上百年的疑惑即将得到解答,行雨不由紧张了起来。
“你不妨先猜猜看。”红衣女子卖了个关子。
“我……”
行雨摇了摇头,说:“这我哪里猜得出来……我想,这里面应该关着世界上最残暴最可怕的魔王吧。”
红衣女子莞尔一笑。
她将行雨轻柔地抱在怀里,问:“小行雨,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呢?”
“什么?”行雨一愣。
红衣女子注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我们现在所身处的地方,就是封印之内!”
像是有雷浆灌入大脑,行雨只觉得浑身发麻,头脑一片空白。
瞬间。
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负屃、螭吻……九道魔神般的身影在深海巨洋中拔地而起,平日里九位温和儒雅的哥哥,在今日展露出了峥嵘肃杀的巨影。
它们的身后,那头寂静到总让人遗忘的龙王开始盘动它的身躯,覆盖在它身躯上的岩石层崩裂、碎裂,坠入深海,露出了古老的布满雷纹的鳞片。
龙王在深海中抬首,睁开烈焰燎燃的童孔,宛若妖世浮屠苏醒,要将这个世界吞没!
红衣女子站在行雨身前,手持金钵,肃然道:“我们即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