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贯穿了正要蓄力的顾长安的整颗心脏。
“我的家……我的家……”
顾长安疯癫般爬起来,像稚童般跌跌撞撞跑进孤城,一场大雪隆隆而来,片片雪花覆盖满目疮痍的荒原。
“天公来凑趣!”
“瑞雪兆丰年,应是西域最后一场雪。”
老人微眯狭长双眸,似乎挺享受雪花落在掌心的触觉。
半空剑气就如同暴雪灌顶,齐齐落下,而且下落得并非毫无章法,至恶的噩梦意味悉数冲击月之光。
圣人在此,必死无疑。
可月之光巍然不动。
不过是挤压到距离他头顶一丈而已,只凭外泻体魄的雄浑力量,硬扛下了四面八方的残忍剑气。
大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你不强,只是天道无敌。”月之光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动脚步,可此刻却轻轻踏出一步。
与此同时,失魂落魄的顾长安双脚离地,以身化剑,身体蕴含的全部气机斩向偷家贼。
以一命换一搏。
“真恐怖的天赋,难怪史书说华夏衰落之际,总有一两个人力挽狂澜,可惜天公不作美。”
似乎很崇拜天道,月之光句句不离,说完双手做撕扯状。
白发男人身躯诡异静止,艰难凝聚的厌世气机顿时如洪水决堤。
轰!
天裂了!
一声震动响彻寰宇,掌开天门。
苍天裂出一副画卷,流华绚烂。
天门有左右,此刻只开左柱,右柱仅有雏形。
“看到了么?有这道门,老夫能汲取天道的力量。”
月之光指着熠熠生辉的天门左柱,天地之力源源不断灌过来。
没有开天门的圣人,十有八九真被疯子活活熬死。
但是。
当天穹画卷涌现,那便是新世界里的全新时代。
天门之下,皆为凡。
触摸天门边缘,就已经敢自称陆地神仙。
“所以要敬畏天道,同时敬畏大蛮帝国!”
月之光面色发狠,天门关闭的一瞬间,前所未有的力量横亘而下,他悬空接引又重重拍落。
一掌抚顶。
天地俱寂,一切都恢复安静,咆孝的沙漠也渐渐平息。
顾长安一动不动,撕心裂肺的痛楚感知不到,只是笑出几滴泪水:
“怎么守着守着就丢了,对不起,可我尽力了。”
天空忽而飘下雪花,开始还疏疏落落,不多时便如搓绵扯絮、满天鹅毛。
月之光收掌,远离十丈,静静目送伟大的传奇离世。
一切仇怨烟消云散。
“我真的尽力了。”顾长安泪流满面,颤抖着翕动嘴唇:
“我来时山河破碎,我走时也没盛世,是我没用。”
天地昏沉,大雪越下越大。
白发男子身躯寸寸裂开,并没有血迹,而是直接分离。
兵解。
生命力已经摧毁,只是弥留之际。
顾长安紧紧闭上眼,他恍忽间做了一个梦,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城头欢声笑语,白袍稚童在街头晃悠。
他愿沉浸在这梦中不再醒来,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模湖的视线,隐约看向一盏盏明灯被大雪熄灭,远处又飘来一簇簇稀疏光芒。
自己好像一生都在告别,与守城老卒告别,与城内一草一木告别,与每个亲人告别,与自己告别。
可从来没有过一次好好告别。
告别应该有仪式,他要走遍龟兹城每个角落,一寸一寸地看。
可现在也没机会。
顾长安艰难扭头,笑着朝孤城摆摆手道:
“我走啦,下辈子再见。”
四分五裂,肉体头颅化作齑粉,在大雪中消亡。
雪崩!
天穹像是覆盖着积存万年的白雪,嘶叫的旋风刮得天昏地暗,巨大的雪崩震撼得地动山摇,朝无边地带席卷而去。
积雪已经到了月之花膝盖,他矗立良久良久。
若非天门,世间谁也杀不了这个男人。
陨落时毕生自创气机化作雪崩异景,每一朵雪花还残留杀戮余力。
……
雪崩狂潮将西域七千里吞噬,无数修炼者一脸迷茫,抬手抵御雪花入侵。
武道圣人忆江南伫立姑墨滩,在大雪中紧紧闭住双目。
原本想找机会通知中原,高悬军营的头颅是伪造。
可现在没必要了。
顾长安……
忆江南睁开眼睛,抹了抹脸,不知不觉已是满脸泪水。
那个天赋最出众的男人,生于孤城,死于孤城,为华夏民族承受万般苦难,这束光熄灭之前,他做到自己所能做的全部。
ah
终于长眠。
黄金台上。
审判官及群臣怔怔望着漫天雪花。
笼罩帝国的阴霾终于扯掉了。
他们竟没有想象中的快感,恨不得碾碎疯子的骨头,可真死了,却有种经历一个男人传奇一生的麻木。
“百面大鼓齐齐擂动,昭告圣城,首恶已诛!”
使者畅快大笑,迎着风雪挥舞双臂,随即歇斯底里道:
“这就是天!帝国深渊就是苍天意志的执行者,人世间谁敢不服?”
卡尔恍忽间竟滋生尊重的想法,他赶紧调整情绪,紧张道:
“尊使,两千里在鏖战,帝国儿郎恐怕会被雪花气机影响,烦请通知圣人列阵祛除。”
使者冷笑一声,诛杀疯子已经是最大的战果,接下来该对付汉奴了。
……
战场空气灼热,熊熊大火迅速蔓延整个荒原,如金蛇狂舞,到处是惨烈厮杀,一面面旗帜被踩进血土。
左翼军阵,女帝状若癫狂,冰寒剑气肆掠呈半道湖面,前冲的蛮军纷纷被冰封心脉,头颅飘飞。
黄金铠甲血迹斑斑,猩红鲜血从她指缝中渗出,李挽咽下一口血水,不知疲惫地挥剑,仿佛要将愧疚付诸于剑刃之上。
突兀。
血雾被狂风吹散,远方雪崩声隆隆作响,雪花漫天飘舞,战场鲜血很快被大雪冲散。
这一幕,太过骇然惊悚!
晴空万里,怎么有雪崩?
无数蛮卒莫名心季,像是被侵蚀意识,脑袋变得浑浑噩噩。
中原修行者浑身僵硬,心脏像被利器刺穿,传来剧烈的疼痛。
“中原气运坠了……”
“气运坠了。”
一个个圣人面色苍白,他们轻易察觉到神州大地的气运暴跌,自己之前怎么这般愚蠢!
雪花飘落,对中原将卒毫无影响。
他们大睁眼睛,眼神有些空洞,泪水滚落下来,粗糙不平的脸上血泪齐流。
一个崩溃的真相啊!
顾英雄杀完五万蛮狗,没有死!
现在……
“杀!
”书院夫子粗暴怒吼,平生第一次仪态尽失,浩然正气疯狂涌出。
悲愤交加的中原将卒战意磅礴,蛮军本就魂不守舍,战场局势瞬间呈一边倒。
后方鸣金收兵也无济于事,三十万中原精锐杀红了眼,将未及撤离的蛮夷一一宰杀,雪地开出无数朵鲜艳红花。
惨叫哀嚎声此起彼伏,犹如天塌地陷……
女帝驻剑而立,捂着心口缓缓蹲下,眼中噙满泪水,从未有过这一刻的痛苦。
“是我害了你,我为什么不派人去孤城。”她嘶吼哭腔。
“陛下……”
几个女侍卫斩杀奄奄一息的蛮卒,赶紧搀扶着女帝。
“他没死,是朕没救。”女帝眸光空洞,艰难翕动嘴唇,披散青丝渗落一滴滴血珠。
“陛下,先回云车,此战胜了。”老妇人李怜围拢过来,将女帝双手搭在肩上,硬拖出战场。
她强忍泪水,是中原间接害死长安啊!
如果派遣九圣以及百家争鸣阵法,长安又怎么会死,中原只顾着哀悼,竟不去查验首级真伪。
“朕有罪。”女帝失魂落魄,脸色苍白如纸,呢喃道:
“朕甚至没见过他一面,他只活在画像里,活在别人的描述中。”
玉门关隘,被誉为中原最有天赋的星象师的道袍少女,此刻倚靠栏杆,悲恸到浑身抽搐。
一片片飘落的雪花,像在无声责怪她。
“对不起……”李屏掩面低泣,自己太坚信窥天符,愚蠢到忽略卜测神州气运。
“别伤心了。”楚国长公主悄悄走来,红着眼搂住她。
中原欺骗顾长安,也没援救这个男人。
百家争鸣阵法、九圣,凝聚国运之剑,只要动用其中一件,都不会有现在的惊天噩耗。
就只知道哀悼祭祀,只知道袖手旁观,仿佛中原是顾长安一个人的中原!
……
中军帐营。
气氛压抑到近乎窒息。
折兰肃褪去铠甲,脸庞肌肉微微颤抖,尽管自己还没有完全融入中原,但此刻也明白雪崩对于神州大地而言,是多么巨大的打击!
这是前所未有的亏欠!
在玉门关大捷之后,但凡谁提议派遣九圣赶往孤城,顾长安就不会力竭而亡。
似乎在所有人心中,一己之力屠杀五万余众,包括圣人成道者,都是不可能的奇迹,活下来的机会近乎于无。
从始至终,顾长安都是一个人在战斗。
孤独,从生到死。
荒谬的是,他名震天下,成为神州大地的意志图腾,却仍然是黑暗绝境中的一只单兵,那中原有什么用?就是为了欺骗他赢得战场胜利?
这一刻,折兰肃迷茫了。
他投降中原,一方面是走投无路,另一方面也是敬佩顾长安的至高信仰,相信中原能崛起复兴。
可顾长安以这样悲哀孤独的方式死亡,中原文明真能撼动天道帝国么?
所谓民族良心。
顾长安对得起苍生黎民。
谁对得起顾长安?
“休整一天,继续推进,驱逐西域蛮夷,老夫跪在孤城请罪。”
徐霆眼眶赤红,声音嘶哑不堪。
……
龟兹城。
风雪不止,月之光矗立如凋像,积雪覆盖到胸膛。
天地寂静如墓窖,他的眼神从平静到不安,最后是滔天震撼!
整整五十年,月之光从未有过如此剧烈的情绪起伏。
见到传说中的孤城,他也波澜不惊,世间还有什么值得开天门者惊讶呢?
鬼!
这一幕,城堡顶层的道友都会目瞪口呆,中原看到将彻底癫狂!
死后化鬼魂,镇山河!
一具魂魄飘荡在城头上,一如既往地巡视疆土,只是没有身体,只是阴气重重。
“顾长安!”
月之光迎着风雪喊了一声。
颠覆了认知。
超脱了天道范畴。
世间没有妖,也容不下魑魅魍魉,更别提死后鬼魂。
可飘忽不定的虚影告诉他。
还在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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