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霎时变得凝重。
蛮帝没说话,可手却一下下拍着王座扶手。
“冕下,中原间谍传回好几封密信,说李唐血脉遗落西域,会不会是他?”
审判官伊斯肯声音严肃,搞不好喜事要变丧事了。
“应该……应该不会吧?”呼延寿搭话否决。
“西域?”蛮帝起身踱步。
“折兰肃没干满任期,月九龄这个老巫婆动辄屠杀六十五万无辜子民,刀鬼陨落,高逃跑归天,现在又弄出一个自创气机的奇才。”
“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蛮帝蓦然回头,一双重瞳紧紧锁定面色苍白的呼延寿。
其余审判官齐刷刷看向他。
两任裁决官都倒霉就呼延寿擢升也就罢了,关键刀不孤是接到他的授意,才前往西域截杀高朝恩。
呼延寿为何想杀高朝恩,是不是知道什么秘密?
剥丝抽茧,他怎么都难脱干系。
蛮帝走近前来,双手撑着圆桌,平静说道:
“呼延爱卿,最近状态不好,是不是因为西域?”
“冕下……”呼延寿苦笑,心中焦灼继续强撑着:
“老臣被家事弄得心力交瘁,况且刀不孤之事,已经给您解释过了。”
“是么?”蛮帝半信半疑,但也不可能因为一点嫌疑就处罚帝国高层。
眼看情况朝着最恶劣的方向滑落,呼延寿悄悄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让剧痛镇定心神,方才开口道:
“老臣向苍天立誓,若有半句欺君之言,九族皆斩!”
审判官们嘴角抽搐,呼延老匹夫表忠心的手段太狠了。
蛮帝颔首,沉声道:
“朕派一千天神铁骑前往七千里疆土,誓要查个水落石出,月九龄为何要屠杀,折兰肃当真是因为误杀郡主么?”
“冕下圣明!”呼延寿毕恭毕敬。
他精神几近崩溃!
天神铁骑有特殊传讯方式,只要抵达西域,全完了。
没人能救,命运给他敲响了丧钟,脖颈上的头颅快要落地。
这一刻,呼延寿四肢冰凉,与其说是恐怖,毋宁说是悲凉。
深陷泥沼,没顶窒息,无力挣扎了。
可紧随而来竟然是快感,就像坠落地狱时迎面吹来的风。
活在恐惧绝望里,真的不如解脱。
“冕下,如果此人真是所谓的李唐血脉呢?”审判官卡尔询问。
蛮帝不以为意,淡淡道:
“崩溃的神洲大陆,岂会因为一个武道天才而重铸荣光?苍天眷顾的帝国,更不会因为某个人物而衰落。”
“姑且认为他未来能成圣,可圣人?深渊两年造一个!”
众人纷纷颔首。
影响两个文明兴衰的只有一种东西——
精神意志!
唯有信仰,才是至高无上!
所谓蚍蜉撼树,弱小的蚍蜉团结起来,未必不能蚕食苍天巨树,但关键其中要有能引导蚍蜉军团精神的一只独特蚍蜉。
中原显然没有。
就像上次攻蜀,帝国仅仅调遣三十万兵马,北凉、赵和蜀联军又能怎样?
照样横推!!
“冕下,此人应该是帝国儿郎,否则不会出现在西域证道。”
伊斯肯一脸笃定。
长城雁门关,长江黄河,哪里不能证道?既安全又能给中原武者开辟一条崭新气机,何苦在西域腹地苦修呢?
“一查便知。”
“帝国儿郎不得了啊,都敢逆天问道了,这样的先驱者应该载入帝国新历,唯有探索,方可成就辉煌!!”
蛮帝铿锵有力。
天神铁骑最主要还是去掌握西域具体情况,带回此人仅仅次要,基本确定是帝国儿郎了。
呼延寿面无表情,心中冷笑。
逆天问道?
顾长安从来不知道天是什么!
他在旧世界里,从来没有接受过新世界灵气的洗礼,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孤勇者,世人谁敢修炼他的那缕气机?
就算开了一道天门,谁配进入?谁能承受他那样的痛苦和黑暗?
不知何时起,呼延寿竟对顾长安滋生敬佩之感。
是的,确定自己死期之后,坦然抛开成见,很客观地看待孤城的那个男人。
绝对是人性最耀眼的光芒,煌煌青史看不到,后世也再难重现。
……
回到府邸,曾经华丽巍峨的官邸只剩空壳子,九成财富都沦为巫佛的任务报酬。
“儿啊,你今天就跑路吧。”
“去大海找个岛屿安身立命,也给呼延家族留一条血脉。”
隐蔽的走廊,呼延寿气息萎靡。
呼延璟面色苍白,双目血丝密布,沉默了很久很久,惨笑道:
“爹,不可挽回了吗?”
呼延寿木讷点头:
“一千天神骑兵,到了西域消息就会传回圣城,绝对捂不住盖子。”
“趁此之前,你尽快逃亡,多带几个女人护卫,伪装成春游踏青。”
“家族其余人皆是庸才,死便死了。”
呼延璟嘴唇颤抖,重重叩首。
“父子一场,爹愧对你,再见。”呼延寿脸庞绷紧,头也不回地离开府邸。
他要催促四个贪婪巫佛,在天神铁骑赶到西域之前,将顾长安斩杀。
孤城怎样都会曝光,誓杀已经无关生存,而是尊严荣耀。
呼延寿不希望自己丧命之后还被鞭尸,还被帝国子民痛骂那是一条屈辱不堪的恶狗。
杀死顾长安,至少掐灭了华夏神洲的精神火把,给帝国江山一个交代,自己墓志铭也会刻下“忠诚”两个字。
死了,也希望是以胜利者的姿态而死。
……
长安。
金銮殿响起了浑厚肃穆的钟声,稀疏零落的兵部大臣们匆匆走进大殿。
御座上身披凤裙的女帝早已等候多时,她直切正题:
“拟旨,兵部调遣一万精锐前往西域,朕会呈诏北凉借道。”
本就安静的朝殿彻底鸦雀无声。
兵部官员相互交换眼神,为首尚书李德裕持笏出列,斩钉截铁道:
“陛下维护一家之私道,无视将卒之存亡,臣抗议!”
意识到自己说话太激动太直白,他委婉劝谏:
“陛下励精图治,刚让满目疮痍的社稷恢复生机,怎能拿一万精锐去冒险呢?”
“臣附议。”兵部其余官员齐声开口。
谁都不希望看到皇族血脉遗落西域,何况还是一个改变国运的天潢贵胄,但那是蛮夷腹地啊!
“朕说了多少遍,没有什么李唐血脉!”
绝美女帝罕见暴怒,冷冽声音在金銮殿激荡。
她是名义上的皇权正统,就算其余六国皇帝呈给她的旨意也不会称朕,但那又如何,她的话没人相信,连大唐文武百官都在质疑。
画像人不超过二十五岁,李挽查过族谱,根本没有这个年龄的李氏男丁流落在外。
姑且算她遗漏了,可她是修炼大唐龙气,感知绝不会出错!
“陛下,就算画像人天赋异禀成为武道圣人,可一个圣人能独战一万精锐吗?”
李德裕深深皱眉,低声说道。
若武道高手无所不能,那军队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圣人是一己之力的巅峰,但面对上万精锐,也只有败退的份。
一万精锐因为营救李氏天骄而牺牲了,那将是社稷难以承受的打击,更会丧失民心,造成舆论沸腾。
合着一万个血肉之躯,就是专门交换皇族子弟对吧?
“朕怀疑是西域安西军的后代。”
御座上蓦然传来严肃的声音。
大殿死寂。
“不可能,安西军殉国时,微臣都没出世,如果有后代存活,也融于蛮夷血脉了。”
一个儒雅的官员持笏出列,眼前出现黑影。
殿前的李德裕蹬蹬蹬冲进前来,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打得他头晕目眩。
“尚书……”
“你该打!”李德裕冷视着他,随即转向御座躬身致歉:
“老臣失礼,请陛下降罪!”
诸臣同样恶狠狠盯着儒雅官员,此人简直可憎!
但凡是中原子民,都很清楚安西军的悲壮,当年怀揣圣命,雄赳赳气昂昂前往西域戍边,替大唐坚守国门。
谁知唐朝崩溃,整个河西走廊都被蛮夷崛起,安西彻底沦为孤军,无法得到任何救援。
这些都是大唐战功赫赫的悍将,死后却连落叶归根都做不到。
历史尘封了,又怎能空口无凭说他们投降?又岂能无端猜测说后代都是蛮夷血脉?
就算是,也是中原辜负安西,投降也不可耻。
“是臣糊涂。”儒雅官员面色戚戚,他也是一时口不择言,但出发点还是为了否决陛下匪夷所思的念头。
五十年前在河西走廊,二十七万唐军跟蛮夷交战,一败丢失扼守西域的战略地盘。
试想一下,二十七万大军都接近全军覆没,身处蛮夷核心地带的安西两万兵马,又怎能坚持呢?
诸臣沉默,画像人是安西军后代肯定很荒谬,或许是陛下搪塞朝堂的借口罢了。
女帝精致绝伦的脸颊一片冰冷,手指紧攥又悄然松开,紧随而来的便是迷茫。
是啊,她也只是虚无缥缈的预感,没有理由证明,甚至都无法说服自己。
李德裕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付诸于口。
李唐血脉为什么要待在西域,既然能让高朝恩甘愿赴死,那证明他有天赋甚至有实力回到长安。
不回来,是否意味着他叛变了,投降了?
无论怎样,兵部都会驳斥陛下出兵的圣旨。
炎黄子孙谁不希望这一页屈辱历史赶紧翻过去,迎来梦寐以求的朗朗乾坤,但需要中原齐心协力,一个人永远无法力挽狂澜。
“退朝!”
……
御书房。
“传召李怜。”女帝看向窗外,一只七彩羽翼的鸽子轻啄米粒。
“是。”宫婢领命而去。
裴静姝趋行入殿,表情凝重。
“何事?”女帝依然遥望远方,丝毫没有转身的意思。
“有人自创一缕超然于天地之外的气机,李屏传信,据她卜测,很可能是画像人。”
裴静姝一口气说完。
御书房陷入冗长的安静,女帝抿了抿嘴唇,眸光黯淡。
“陛下……”裴静姝踱步近前,轻轻说:
“就是武道天骄。”
内心失望在所难免。
正如陛下所期待的那样,她也希望画像人是个做出一番成就的民族英雄,而非武道天骄。
自创气机的确惊世骇俗,可那又怎样?正如兵部尚书所言,一个圣人也无法改变局势。
陛下该放弃了,一万精锐去营救画像人,这种牺牲毫无意义。
裴静姝看了看陛下脸色,继续说:
“李屏再言,此人气机厌世残忍,杀戮意味太足,位于魔道之上,已经幽燕公孙戈证明。”
女帝黛眉紧蹙,轻叹一声。
“陛下。”一位老妇人立于殿外。
女帝将手伸去窗外捧着七彩鸽子,柔声道:
“麻烦你带它去一趟西域,将画像人消息传回来。”
“做事有始有终,他助涨我朝国运,若是英雄,且替他扬名,若是魔头,也谢他这恩情。”
裴静姝骇然一惊。
仅次于高朝恩的皇族强者,一旦遇到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遵命。”老妇人接过彩鸽,递给陛下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踏出皇城。
“让朕安静待一会。”
“是……”裴静姝告退,临走看了一眼陛下的身影,莫名感到悲伤。
曾经陛下也是立誓去天上摘星星的人物啊,李氏李挽天赋绝伦,背着一柄寒剑,背着天下第一的梦想。
可还没去江湖,江山社稷的枷锁重重压在肩上,李氏无人敢扛气息奄奄的末日王朝,陛下只能扛起,放弃梦想,磨平棱角,将自己的灵魂囚禁在九重宫阙。
寒剑仙子的名头已经被大唐女帝给掩盖,但陛下心中的江湖气还没消亡。
你让大唐国运增长,无论世人如何看待,我总归要给你一个交代。
……
:快要高潮了,最近都会是大章,一章顶四五章的那种。
求月票不过分吧(惨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