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她将手伸到我的面前,我慢慢地伸出手去,几乎是不敢碰那根簪子。太后将我手上那根簪子拿走,仔细看了半晌,用手轻轻摩挲着,眼神已经变得凄迷起来。她悠悠地说道:“你可知道,这簪子,并不是你母亲的。”我惊得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看着太后,满眼的不解。
太后凄凉一笑:“告诉你也无妨,即便哀家不说,遥儿迟早也是会告诉你的。既然迟早会知道,还不如哀家亲口说与你,也来得真切。”
“这簪子,是哀家还在闺中时最心爱的物件。”太后停了很久之后才又说道,她的目光似越过了时间,飞到了那遥远的过去。
我看到她甚至是带着一丝甜美的笑,那笑与她如今身上的庄重是完全不吻合,可是,那却是发自内心的真实笑容。
“这簪子,是哀家入宫前,与心爱之人的定情物。”她的语气轻柔,仿佛桂枝上的明月,充满了甜蜜:“这簪子,是哀家心爱之人,特意为哀家打造的。又因为哀家小字‘兰’,便将这字也刻入其中。”
她顿了顿,又怅然道:“之后我便入了宫,先帝给我改名为‘珏’,便再没有人记得哀家是叫‘兰儿’了”
她低头看着那簪子笑了笑,继续说道:“只可惜造化弄人,哀家无法与心爱之人相守。于是,这簪子,就在哀家出嫁的前一晚,托人秘密将它交给了一个人。”
“你可知,哀家送去给的那个人,是谁?”太后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里却都是怜爱。前尘往事如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我不是没有听说过这样一段往事,却总以为是别人无中生有的故事。此刻看太后的神情,却似乎可是,我却不敢说,我怕说了,便要坏了自己多年以来所认为的,双亲和睦的印象。
“太后”我迟疑着:“儿臣不敢妄自揣度。”
太后笑了,轻轻拭了拭眼角:“这么多年,哀家以为,哀家都要忘记这一切了。”之后太后的叙述中,我一直是恍惚的,那很久之前的情爱恩怨在她的口中徐徐展现在眼前。当年的闵小姐,与那时的凌公子,情投意合,暗结同心。若是没有那一纸诏书,如今一定会是夫唱妇随,举案齐眉。那时看来,才子佳人,最是登对。可是,闵家小姐注定成为这大羲的皇后c如今的太后,而凌公子,才冠九洲,自然也不可避免地要成为政治场上的翘楚。即使无奈,即使怨恨,但是皇命难违。两人只好小心地收起了情感,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这也是为什么父亲一直鞠躬尽瘁的原因,那已经不全是一个臣子的拳拳赤诚,更还有对心爱的人的保护。这一保护,就是几十年。
我的母亲,那个我的印象中带着江南柔美温和的女子,想必也是知道这些的。只是,她也将内心的怨尤埋藏,做好她相国夫人的本分,最终也得到了夫君的情谊。
只是,得不到的往往才是最好的,父亲恐是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年少时候的爱情,所以,无论做什么,付出什么,哪怕没有一点回报,也都甘之如饴。
沈羲遥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才恨父亲,他是恨这段经年前的爱情,以及这爱情到如今依旧没有完全褪去。在他这样一个天生的帝王的眼中,这就是对皇室的亵渎,是对他至高无上的父皇的亵渎。
所有的一切就化作了他对父亲的恨,最终也使他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在我出嫁的前一晚,母亲将这簪子给我的时候,脸上的那一层迷雾,此时也被揭开去。原来,这并非她的陪嫁之物,是父亲要它做我的陪嫁的,要在这深宫中唤起它本来主人对以前的回忆,从而来保护我。可是我真的就因它得到了保护么?
可是,就是这只簪子,却也带给了我一段美好的回忆,即使这里面夹杂着腥风血雨。
“哀家问过遥儿,他是否是真的害了你父亲。遥儿承认了他之前是有所动作,虽然后来停止了,却也无力回天,来不及了。”
太后慢慢地说道:“哀家听到后很是震惊,但他对你父亲的恨,是来自长久的压抑,哀家懂得。可是哀家不懂的是,你为何在确定了遥儿做的事后,反而失去了怨恨。”太后眯起眼睛看着我,而我此时早已被那许久前的往事搅乱了心境,停了许久才稍缓过来。
我缓缓地看向太后,她头上几根赤金如意簪反出耀目光华,我又别开眼去,目光落在了身上的百子千孙被上。手抓紧了,慢慢说道:“母后,你既经历了如此情感,就会知道,感情和命运,往往不是我们能掌控得了的。”
我叹了一口气,突然有种希望一吐为快的冲动。
“在我得知父亲的死因是他所为的时候,我的心里是恨,是在明镜堂里诵经七日也扫不去的恨。那恨啃噬着我的心,在很长
一段时间里,我的双眼被仇恨蒙蔽,甚至没有去多想,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藏在其中。”
我看着太后,她的眼里有悲痛,也有惋惜。
“每夜里,我的梦中都是父亲慈爱的笑容,而这笑容到了我清晨梦醒之时,化作的是身边人的面孔,可那是怎样的一个身边人,他就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啊。我该如何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