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孝正自惊疑,突听亲信轻声提醒着他:“大将军,法王派人来了……”
他下意识的一回头,果然看到一队僧骑正往这边奔来,个个头皮锃亮,在晨阳下熠熠生辉……
亲信又提醒着他:“好似是是法王身边的近卫,领头的是亲卫幢将法光……”
李文孝的瞳孔猛的一缩。
刘慧汪的近卫?
此时来,难道还能是来给自己助威的?
不是来督战,就是来监视的……
“两军鏖战正炽,岂容乱骑闯阵?”李文孝双眼一眯,语气阴寒,“拦住了……”
那可是法王身边的亲信……
令兵本能的犹豫的一下,但无意间撞上李文孝阴冷的目光时,本能的打了个激灵。
自己一个小小旗令兵,还敢违抗大将军的军令不成?
他猛的一咬牙,飞速的朝后军扬起了令旗。
李文孝只是冷眼旁观,见后军统帅磨磨蹭蹭,迟迟疑疑,耗了半天,最终还是将那队僧骑给拦了下来。
算你识相!
真敢放那法光进阵,谁放进来的,爷爷就派谁和法光一起去冲一冲白甲军这箭阵……
敢不听令?
真当刘慧汪赐给自己的令箭是摆设?
李文孝一声冷笑,再不理会后军,转过头,又打量起前阵来。
不知何时,白甲兵的火箭越来越少,而夹杂的重箭却越来越多,此时火箭已然是好久才会射出一轮。
看来火箭将尽,若是按照常法,再坚持过两轮,等白甲军的火箭彻底耗尽,李文孝说不定就会尽起义师主力冲锋,豪赌一场。
但此时,他生怕被李承志杀死的叛军太少……
粗略算一算,死在阵前的义军,怕是已超过三千,也该差不多了。
再死下去,刘慧汪那贼秃定然会怀疑。
再者,再不发动,怕是就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李文孝瞬间就下定了决心,猛的一挥手:“鸣金!”
然后便听“铛铛铛”的几声,响彻全军。
马上轮到上阵的那一军士卒猝然一愣,而后猛的反应过:竟不用去送死了?
几息后,十人中,竟然有五六人都像是被抽掉了筋骨一样,委顿在地,嚎啕大哭。
还真能个个都不怕死?
看看阵前被烧的滩滩尸油,具具焦骨,还有那些身上依然着着火,还在不停的哀嚎和呻吟的兵卒,便是真能心如铁石之辈,此时也被吓的肝胆俱颤。
要是身后没有督战队,乱兵早溃了……
法光怒极,恨声吼道:“既然鏖战正炽,连这军阵都不能让我等进入,那李文孝为何鸣金,为何停战?”
“你消停些吧……便是法王亲至,也断然不会阻止大将军鸣金停战……”
后曲统师也是个和尚,说话也不客气,“知不知这短短两刻,义军死了多少人?整整三军……”
“这才几息,就折了三千?”法光惊声问道,“那斩敌几何?”
斩敌几何?
似是想到了极为可怕之事,和尚猛的一个激灵,又惊又惧的说道:“别说斩敌,义军竟连敌阵前十丈内都摸不到……”
“不可能?”法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又惊又疑。
“可不可能你稍时便知……”和尚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
“别说义师精锐只有两万,便是有二十万,也不够李承志杀的……知不知道我为何不上你上前?那李文孝怕是已被惊的怒火攻火,此时谁敢触他霉头,定然是被派去送死的下场……”
“你莫诓我,那白甲兵还能真的如同神助?”
法光一脸的不信,探首看去,不知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李文孝下了中军令台,好似是要骑马去往阵前,不由的一惊:“李文孝想干什么?”
看李文孝竟背上弓,执起了槊枪,单枪匹马的往阵前而去,和尚眼睛猛的一眯:“看似竟想是要邀将?没看出来,李文孝竟有如此胆气……嗯,不对……快,拦住他……”
法光本能的问道:“为何?”
和尚大怒,边打马边急声吼道,“李文孝若死了,你来统军吗?”
法光才反应过来,催着马紧紧跟在了后面。
但两人刚刚冲出后阵,就被李文孝的亲信拦了下来。
“大将军有令,哪个敢拦他,便就地击鼓,派哪个率部攻敌……”
和尚本能的一迟疑,脸色顿时阴了下来。
李文孝难道故意想去送死?
心里狐疑着,猛听身侧“呃”的一声,转头一看,之前还如凶神恶煞,趾高气扬的法光,竟俯着马背狂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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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满地焦骨,闻着阵阵肉香,还有巍峨如山的白甲军阵,和尚硬忍着呕意,沉声问道:“现在总该信了吧?”
“为何会如此……嗷……”
法光哪见过如此场面?
便是有吃菜肉的,也是杀死了才会烤,哪如眼前,竟是活生生的被烤死?
而且不止是一具,满山遍地都是……
和尚噬然一叹:“算了,由他去吧……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等停战,只要让那李承志莫要冲进寨来,李文孝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他还以为,李文孝已生了死志。
任换成谁是李文孝,看到眼前如炼狱一般的场景,还那如定海神针,无半丝胜算的强敌,再想到被法王囚困,十之八九留不下一个活口的家人老小,怕是也会万念俱灰,无半丝生望了吧……
也怪法王,应该给李文孝留丝希望,至少也放一个嫡子出来,而不是将他逼上绝路……
但和尚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劝谏刘慧汪的。
嫌自己命太长么?
倒时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后路了……
……
看着十余丈外那白发金甲的将领,李承志满脸的古怪。
这就是李文孝,曾经的泾州别驾?
李文忠称,李文孝还不到四十。
现在看来,分明已是七老八十的垂垂老朽?
也不是假冒的……后军辅兵中,就有乌支李氏的降卒,已然辩认过了,这就是李文孝无疑。
但不知为何,仅仅是一月未见,李文孝便从仪表堂堂、龙精虎猛的壮年,变成了眼前的这副模样?
李明鬼鬼祟祟的凑了上来:“郎君?”
听他声音不对,李承志本能的低头一看,这混账手里不但拿着一张劲弓,而且还搭好了箭?
李承志冷笑一声:“能不能射准脸?”
“啊……射脸?”李明下意识的一愣。
他箭术也就平平,不说李彰、李睿、李聪等,便是比起李昭、李显都多有不如,射脸肯定是射不到的。
李明本能的说道:“这是火箭啊,多射几支,烧也该烧死了?”
到底是你蠢还是人家蠢,他是主将,又不用怕督战队,不会往回跑么?
何况还穿着那么厚的鱼鳞甲?
都不够丢人的……
李承志怒声斥道:“便是两军对垒无所不用其极,也不该如此折辱一军之主帅,你给老子滚!”
这才该是万军之将该有心胸和气概……
身侧的军奖与兵卒无不眼含狂热的看着李承志,李明更是羞愧的要死,灰溜溜的收了弓退到了一边。
李承志果然如此磊落?
扯淡……
对敌人讲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他脑子又没秀逗?
若是杀了李文孝便能胜了这一场,他绝对不会有半丝犹豫,保证第一个开弓。
他要的是牵制叛军主力,让李松成功与城上守军接上头,并让其余麾下白骑、并胡保宗、李亮等全身而退。
也不知该说是自己的好运气,还是该说倒霉,据云梯上的哨卒探报,整座敌营,好似有大半的主力全在西营,说是至少有上万兵……
叛军南营能列阵的兵卒,好似也就三四千,北营更少,连两千都没有。
若不是后来突然有一队甲骑驰援,说不定北营都已被李亮攻破了……
也幸亏今日中军备的箭足,不然别说火箭,连重箭和轻箭都快射光了。
若是李文孝再迟上半刻再鸣金,他都已准备让枪兵列阵,主动出击了。
就以叛军如此不要命的打法,想要白甲兵不死伤,就跟说笑话一样……
所以能拖一刻便是一刻,他恨不得陪李文孝站上个把个时辰。
只要等李松、李亮等回援,自然会让你见识见识,白甲铁骑与厢车之威……
“李承志,出来受死……”
“李承志,出来受死……”
李文孝一遍一遍的狂吼着,每吼一声,便会向中阵鼓阵射一箭。
看来还真是老当益壮,竟然每一支都进射进阵中?
李承志本能的有些失神。
还邀将?
这是哪个年代的典故?
幸亏是在南北朝,而不是明清。
不然他都以为李文孝三国演义看多了……
正自讥笑,身后突然一声低呼,李承志扭头一看,竟然又是李明。
看其手里捧着一支箭,李承志脸色一黑:“怎么,还没死心?”
“郎君,冤枉……”李明一声急呼,又惊又急的将箭和一块东西递给李承志,“李文孝射进来的?”
竟然来这一套?
缓兵之计么?
李承志无声冷笑,接过了帛绢。
但当看到第一行字时,他脸色猛变。
“李帅,这小小见面礼可还受用?若嫌不够,只要你鸣一声鼓,老夫立马回营,再送你三千……
另有大礼送上,就看李帅敢不敢收……便是老夫颈上之首,还有刘慧汪那贼秃的大好光头……”
这不是讥讽……信上不但写了叛军兵力几何、如何分布,更是将他为何如此行事,以及让李承志用何种方法,才能最快、最准的击败叛军……
李文孝别无所求,只求李承志,能留他一子之性命,无论嫡庶都行……
李承志狂震,一合帛绢,又惊又颖的看着阵前的李文孝,猛的一声大吼:“李文孝?”
真是好胆,他竟敢阵前通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