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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年景(2 / 2)


如果再考虑到他如今的地位和职务已然不同

那就更得好好的露上一小手,方能显出他既能上得厅堂,也能下得厨房的水平啊!

要不一个饭庄的一把手,怎能服众?

就没听说过东方不败不会缝衣服的

啊,呸呸!丧气!

就这么着,一边自言自语的跟自己怼着玩儿,一边四处张望寻摸着。

不多时,宁卫民就已经找到了适用的材料。

几条萝卜,几个鸡蛋,面口袋里的面粉,一大头独瓣儿蒜,一根大葱,齐活。

他把萝卜削去了皮,擦成了萝卜丝,打进了鸡蛋,搅和了半盆的面糊,眼瞅着面糊有点寡淡,就又往里加了俩鸡蛋。

不多时,那盆融合了面粉c萝卜丝和鸡蛋的面糊糊,就被他搅拌成了黄色,散发出浓浓的蛋香味儿来。

再打开燃气灶,如今算是少数富裕家庭才能享受到的煤气火苗蓝汪汪的升腾起来。

宁卫民揣着小心,提着精神,在饼铛里弹出来一个个交换的萝卜糊塌子。

最后在蒜臼子又捣了蒜汁,倒上酱油醋,完美!

就这份刚出锅的萝卜糊塌子,他信心满满的给康述德端了过去,满屋飘散的都是香味。

果不其然,老爷子一看就夸上了。

“嗯,还真有个干勤行的样儿。你这饭庄经理是不白当啊,我在屋里早就闻见小厨房飘过来的香味了”

等到拿起筷子一尝之后,更是挑大拇指。

“行,色香味俱全,不是样子货,这萝卜丝饼挺好吃。”

宁卫民那叫一个美,但他错就错在,不该得意忘形,暴露了跳脱的本性。

他居然义正言辞的纠正。

“老爷子,这不是萝卜丝饼,是糊塌子。我是拿萝卜代替了西葫芦做的。”

跟着又卖力的讨好。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特香。冬天吃糊塌子,您还没有过吧?也就是您徒弟我,才有这样的创意。您看,外头的树枝光秃秃的,大雪纷飞,咱窗户都冻出冰花来了,这样的酷寒天气。您能吃着夏天的糊塌子,多福气啊!要搁以前,就是紫禁城里的皇上也没这福气啊!”

这么臭显摆,那他还不是自找没趣吗?

谁是师父啊?是不是?

只见老爷子乐不津儿的“嘿嘿”一声,“行啊,你居然跟我抠上字眼儿了?”

跟着转眼之间,就把宁卫民问住了。

“那我倒要问问你,什么是糊塌子?这个糊,应该是哪个字?”

愣了半晌,宁卫民才不那么自信的说,“那不就是一个米字旁一个胡来的胡吗?”

这话差点没让老爷子笑掉了大牙。

“你可真是张口就来啊!真是这么简单的话,难道我还会开口问你?”

宁卫民倒也光棍。

“行了,老爷子您就别挤兑人了。不是我不明白您老自有深意,而是我太了解您了,既然明知道我已经让您抓住话柄了。那我还反抗什么啊?在您这如来佛面前,我就是孙猴儿,越耍小聪明,最后越丢人。那还不如主动老老实实的趴下,您省了力气,我还能长点学问。只要您不把我压在五指山下,我就念您的好。”

这下老爷子是真乐了。

“你小子,没去天桥撂地儿还真可惜这张嘴啊。行,就冲你这么有自知之明,今儿又有孝心,给我做了顿饭。我就再给你说一段儿。让你明白明白。”

“说起这糊塌子啊,你说的那个字儿,确实是京城人熟知的。但不对。因为糊塌子就只能用西葫芦,不能用其他的蔬菜。你想啊,你说这个

‘糊’字儿什么意思?不就是打成面糊在铛上塌成饼,那跟西葫芦有什么关系?应该写葫芦的‘葫’才对呀!”

“而要说是描述烹饪技巧呢,用‘摊’显然更正确。过去,我也听有人说应该是‘火’和‘乎’的‘烀’字,那也不对。因为那个字儿指的是在火炉里头烤,烀白薯才是正字哪。那真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宋先生告诉过我,说这种吃食原来是用‘瓠(hu)子’作原料的。”

“瓠即指瓠瓜而言,学名‘扁蒲’,俗名‘瓠子’,又叫‘夜开花’。原产于阿非利加州,也就是现在说的非洲,这东西不耐寒,我国南方普遍栽培,开白花,嫩果如丝瓜,长圆筒形,绿白色如葫芦。”

“北方人用瓠子做菜,还得从明朝在京建都说起。明成祖朱棣,称帝前封为燕王,民间说的‘燕王扫北’的故事,说的就是他。咱们昌平,十三陵中的长陵,就是他的陵寝。朱棣从金陵迁都京城而定都,国号永乐。在朱棣迁都过程中,强迫江南部分地区的庶农,随他一同北迁。同时有相当一部分官兵家属也随军进入京城地区而定居。”

“但生活习惯不会改变。夏季人们喜吃自种的瓠瓜,或炒或做汤均合口味。可瓠瓜性喜温暖潮湿,北地不植。有的移民从家乡带来的菜种有瓠瓜子,就在居地试种,居然结出了瓜,但不如南方长得大。当时粮食紧缺,人们仍沿袭南方的吃法,将嫩瓠瓜擦成丝,放些粗粮和盐,用水搅成稠糊,在鏊子上摊成菜饼充饥,这是主副食合二而一的吃食,省去了做菜的开销。”

“那鏊子与北方的铁饼铛不大一样。那也是生铁铸的,体积较小,内心不是平的,中间略突起一个鼓肚,有铸铁盖,四周有浅沿,较饼铛略厚。后来北方人也效此法做塌饼。但北方不产瓠瓜,只好用西葫芦代替,味道相差无几,沿袭至今讹传为糊塌子,其实原名应是‘瓠子摊饼’,后来也该叫做‘瓠塌子’。”

“瓠子有一股子青气味,北人不习惯。瓠瓜中有苦的,不可食用,极易中毒,吃后轻者泄肚。

这也可能是咱们北方人改用西葫芦的原因之一吧?”

宁卫民就爱听这样的老事儿,能让他和这座古都有血脉相连的感受。

虽他是个没有爹妈的的孩子,可身在这个历史久远的城市,知道有关这里的老事儿越多,他就越明白自己应该怎么活。

这或许就叫做归属感。

就像今儿似的,做了一顿饭,都能听到明朝的事儿了,值当了。

可就在他美滋滋的想捧捧康术德的时候,老爷子却悄悄止住了筷子,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

突如其来的扭头问他。

“哎,为说卫民,你去厨房,不会就做了这么一盘子萝卜丝饼吧?”

“嗯,是啊。就这一盘啊。您怎么了?还不够啊?没关系,您还想吃点什么您开口啊。我再给您切点凉菜来?松花?还是酱肉?”

“不是不是,我是说,这萝卜你都削过了,那萝卜皮呢?”

“萝萝卜皮?扔啦”

“哎哟,你个败家子”

宁卫民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的问。

“这大年下的,咱家里什么吃的东西没有啊?您不会连萝卜皮也惦记吧?”

老爷子气得往桌上一撂筷子,“啪”的一声。

“你要是我亲儿子,就冲你这话,我就得饿你小子一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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