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的夜濛濛的雨微微的风。
万胜镇与河阴县之间的驿道上正过着一支沉默的军队。
没有喧哗没有抱怨火把如一条长龙般奔向远方。
“大郎远行可满饮此杯。”万胜镇内朱全忠高举酒樽神采奕奕。
朱珍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饮尽美酒之后二人一齐大笑仿佛尽释前嫌。。
“此去可有把握?”朱全忠目光灼灼地看着朱珍问道。
“没把握。”朱珍答道。
“你还是这臭脾气!”朱全忠笑骂:“凡用兵都把贼人想得英明神武自己束手束脚。”
“吃过亏自然就长记性了。”朱珍苦笑道。
朱全忠目光一凝暗中思索朱珍这话有没有别的意思。到底是在说当初信了郓人诈降草率进城导致进城军士全军覆没的事情呢还是在说被自己投闲置散?
不过他很快醒悟了过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笑道:“谨慎些也好大河防务便交给你了。”
“尽力而为。”朱珍也不承诺什么他说话就是这样总是给自己留有余地。
“我信你。”朱全忠亲自起身又给朱珍倒了一杯酒道:“可还记得当年同州之战你我对上邵贼那次?”
“是诸葛爽那次吧?”
“是。”朱全忠坐了下来道:“诸葛爽挂帅朱玫、伊钊、邵树德三人为将全军得有两三万人吧?我只有兵马万余于城外列阵击破伊钊攻邵贼本阵不克后退去。”
“那次死了不少老兄弟。”朱珍有些伤感。
“便是不死也得被王重荣夺走。”朱全忠叹道。
他当年兵少然孟楷还嫉妒他将他的求援信件悉数扣下以至于黄巢、尚让根本不知晓同华的情况一怒之下便降了朝廷。
投降之后, 仅有的万把兵也被王重荣吞并了。不过王还算讲点良心, 最终允许朱全忠挑了一营五百人带走, 出镇宣武为帅。
“王重荣也没有好下场。”朱珍笑道:“就是可惜那一万老兄弟了被王重荣吞并后编入河中军, 去年邵贼攻河中不知多少人战死。”
“不谈他们了。如今咱们的根基在汴州, 此番你去郑州后, 我也要东奔西跑了, 这份基业需你我同心协力, 一同维持。从今往后富贵同享。”朱全忠又举起酒樽道。
朱珍举杯相对。
梁王的话, 他当然只会听一半。经历了这段投闲置散的日子, 他想明白了太多事情。人一富贵, 就容易忘了老兄弟, 就容易猜忌老兄弟。
刚起事时的梁王何等英明豪迈, 对老兄弟也推心置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非常让人信服。
朱珍那会也对朱全忠死心塌地, 呕心沥血立下了诸多奇功——
编练军士、招募新兵、战场厮杀等等, 功劳卓著没有第二人可比。
同样的招募新兵, 郭言出了茬子而朱珍就能依靠一万新兵击败贼人, 顺利而归还得马千余匹。
争夺义成镇的关键时刻朱珍雪夜入滑州擒安师儒。
汴州城外败秦宗权遏制了蔡贼的嚣张气焰。
吴康镇之战重创时溥主力为胜利奠定了基础。
数败赫赫有名的魏博军歼灭其精锐豹子都。
连下曹州、濮州, 攻郓州时逼得贼人诈降这才败北。
河阳击破李克用威风凛凛。
可以说在朱全忠起势的早期, 朱珍的作用是无人可以取代的战功也远超其余诸将是当之无愧的汴军头号大将。
尤其是很多新兵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宣武旧军杨彦洪、李思安、贺德伦等部也是他一一整编消化的收编的蔡贼更是由他甄选整训。
前后向朱全忠推荐了数十员将领很多人的提拔也操于朱珍之手众人皆感其恩德。
有威望会打仗老打胜仗在军中人脉关系极其深厚亲信党羽遍布诸州这样一个人当然不会被朱全忠所容忍。
投闲置散已经算好的了若是换了朱全忠晚年尸骨都烂掉了。
但到了现在这么一个艰难时刻朱全忠也放下面子与朱珍促膝长谈言语间多有懊恼、毁意重新启用了这员大将用他来稳固黄河防线。
朱珍有些感动更多的是感慨。
不被邵树德逼到这份上你也不会想起我吧?
但不管怎样他对朱全忠还是有感情的不至于背叛他。便是他想叛估计也不成。汴军与夏军一样是主帅一手拉起来的队伍二号人物就是二号人物在主帅死之前很难有机会。
至于主帅之子当然就不行了。若朱全忠得了天下并且死在朱珍之前那么他临死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朱珍、胡真这类老将毫无疑问。
朱珍的家人已经先期前往郑州这次是朱全忠主动提出来的。
当年被朱全忠怀疑并失去信任导火索就是朱珍将家人接到身边。时移世易没想到这次朱全忠主动提出让朱珍带上家人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
与朱全忠喝完最后一杯酒后朱珍躬身行礼大踏步离去。
朱全忠在驿站外看了很久直接翻身上马夜行回了汴州。
汴州城内的气氛不如往日。
出征的将士有很多没能回来连尸首都不知道埋在哪里让人哀不自胜。
不过作为武夫的家人他们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艰难以来大多数战争发生在河南道远的有安史之乱及其后续河朔三镇的割据稍近的有淮西叛乱及徐州庞勋之乱最近的则是黄巢、秦宗权之乱多灾多难的时局也锻炼了河南百姓坚强的意志而这也是河南兵纵横东西威压诸镇的主要原因:时局使然。
这会的北方兵源质量最好的就是河南其次河东再次是河北关中兵应该是质量最差的盖因其承平日久也。
邵树德都不肯就近招募关中兵他首选河南兵其次招募关北、河陇健儿关中降兵只要精壮。关中安宁的生活导致百姓不敢拼命历史上凤翔李茂贞六万大军被汴军五千人打得落花流水这样的兵实在让人皱眉。更别说李克用也能随意虐关中诸侯固然有将领能力的因素但正面野战打不过也是事实。
这其实就是一个悖论。我拼死力战为下一代搏得了安宁富足的生活可以嘲笑那些还在打打杀杀动乱不休的地方。但我的下一代居然没那些地方的人狠比他们更怕死打不过他们了让人很是无语。
刘知俊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来到了汴州。
感化军已灭而今徐镇将士们都得另寻出路。梁王看起来非时溥所能比观其赈济百姓修缮沟渠鼓励生产的举措皆明主所为确实更值得投靠。
汴州的繁华让他非常感慨同时也若有所思。
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这一代的老人还能打下一代新人还敢搏命么?难道需要不断从外州吸收精兵充实汴军?那样徐镇军校子弟们或许便有出路了。
刘知俊很快被引到了朱府之中此时已经来了不少人了但他大部分都不认识只能如个喽喽一样站在角落默默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