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闻苍日站在竹篱笆外面冲她露出友好的微笑。
“不过是找我治疗失魂症,多余的话请省起来吧。”
风千雪拿眼角冷冷扫他一眼。
“耶,何必总是抱着恶意揣测吾?作为邻居,展示关心,是出自真诚。”
——自那日跟着风千雪进村,朱闻苍日有意赖着她以便安然渡过魂体不稳期,索性租下附近农舍暂时居住。
“看你气色红润,倒是住得很舒适。”
“古人云: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安然的田园风光,也会让人觉得感动。在下虽然四处游历,内心却一直向往这种生活。”
“隔壁孙大娘家的女儿不是对你一见钟情么?赶紧娶过来,在此安家,你的田园美梦就实现了。”
“哎呀,风姑娘,这种玩笑,说说便罢,损害他人名誉就不好了。”
风千雪懒得与他干扯,从灶下厚厚的煤灰中刨出几只红薯,隐隐散出香气。这是晚餐前的点心,正宗农家味,嘎嘣脆【误】
“嗯,真香。”朱闻苍日摇头晃脑作陶醉状:“吾可以讨一个吗?”
“朱闻公子,看得出来,你除了严重的失魂症,还有无聊病。”风千雪捏起一只红薯照着他的脸摔过去。
“哈哈,多谢。”
于是农家后院出现了诡异的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人一魔隔着竹篱笆啃红薯场面。
“风姑娘,古人云兄弟朋友同食一处,反而推知,同食一处,我们可算朋友了?”
“有话请直说。”
“吾只是想问,你肯出手救吾,说明心有善念。但发现吾之魔身,便对吾充满戒备甚至敌意,可是因人魔不两立?”
“能共立,何必划分人魔界限。”
“但抛开立场,跨越界限成为挚友的先例,也不知凡几啊。何必一定要划分阵营,壁垒分明?”
风千雪捧着红薯难得耐心地答道:“人活在世上就一定有其立足之地。要立足,便需要资源利益支撑,否则无法生存。为了生存,便一定会有利益争夺。想超越界限,除非有能力解决利益冲突。解决不了,免谈。”
“哎呀,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如此老气横秋。”
“谬赞了。”
“这非是夸奖哦。”
“我只是指出不可否认的事实。”风千雪说着说着便想到两位踏入歧途的便宜师伯:“身份、立场、过去,就像人的影子,影子永远不会离开,想避开,只有两种方式。”
“哪两种?”
“一种,自我毁灭,肉体不存,影子自消。另一种,永远藏在黑暗中,这样可以隐藏影子,但不代表它会消失。何况,藏身黑暗,戴着面具生活,也是痛苦非常。面具戴久了,后果很严重。”
“怎样讲?”
风千雪掀起眼皮瞥他一眼:“会变成二皮脸。”
“……真是意味深长的分析,你很有感慨。”被“二皮脸”一词当面砸中,朱闻苍日依然优雅摇扇,可见修为之高深。
“是很有感慨,不过与你无关。当然,如果你能认为与你有关从而收敛自己的行为,我会感激万分。”
“好好,说不过你。不过,姑娘家有傲气虽非坏事,但是‘命根子’这种词语还是少讲为好,吾想大部分男人会被吓到。”
“那又怎样?大部分男人对我都没意义,剩下的少部分都不在意。”
“唉……真是败给你了。”朱闻苍日用扇子敲敲头:“罪恶坑果然不适合姑娘家生活啊。”
“知道我的身世,还要喋喋不休?”
“羽人非獍之妹的故事,也曾经感动很多人啊。”
风千雪忍不住抖了抖:“有很感动吗?那还真是多谢了。”
“是啊,羽人非獍有妹如斯,对他是好事一件。”朱闻感慨地望天,想起朱闻挽月,顿时觉得精神萎靡:“若是吾的小妹能如此宽容体贴,吾会祭祖拜谢先人。”
“不靠谱的大哥,自然有不靠谱的小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而已。”
“总是这样直白,给我一点余地嘛……”
“完全不需要。”
“你的个性跟传闻真是出入甚多。以吾看嘛,坚强聪明是真,还该加上一条牙尖嘴利。”
“明知我牙尖嘴利,还整日乐此不疲找我讲话,我可以称你一句老树皮老不修吗?”
“啧啧,看,又尖利起来了。哈,不过吾欣赏刚强的女子,小小瑕疵,不至掩瑜。”
“那么恕我冒昧,刚强的女子最佳代表与你同族的,九祸魔尊有一位,你既然有闲又有心,大可跑到魔界观摩。”
朱闻苍日忽然诡异地安静了片刻:“哈……九祸魔尊,世间女子确实难比。”
风千雪见他神色,也诡异地起了吐槽打击之念:“可惜名花有主,阎魔旱魃与九祸魔尊,十分般配。”
“……”
朱闻苍日的表情更加诡异,甚至有一丝……扭曲。
“……原来九祸魔尊是阎魔旱魃之妻?吾怎么没听说过?”
风千雪挑挑眉:“难道不是吗?暂且不论魔界所作所为,魔君骁勇善战,女后滴水不漏,内外配合无间,理念坚定不移,无论从哪一方面看来,他们都有夫妻相。”
朱闻苍日幽幽道:“你如何知晓九祸魔尊倾心者,不是另外一种类型呢?”
话题越来越诡异,风千雪有些莫明其妙,意味深长地审视着对方:“不是阎魔旱魃那种类型,该是哪种类型?你这款吗?”
“怎样呢?”
“……”无声摇头叹气,把朱闻苍日看了又看:“我觉得嘛……九祸魔尊这种女王,顶多把你这款当男宠或者情夫养着,工作之外娱乐身心。”
“……”朱闻苍日脸色似乎有些灰败,多少有点咬牙切齿:“这句话,很伤害男人的自尊啊。”
“就事论事而已。”风千雪已经从他的表现上看出点儿什么,直觉碰到九祸脑残粉了,吐槽欲|望更是滔滔不绝:“我知道遥远西方有一位英格兰女王,名叫伊丽莎白一世。她终生未婚,自称她的丈夫只有她的国家。我虽然没与九祸魔尊正面打交道,但她敢把自己的儿子送上前线,恐怕就是这种类型的女强人。”
朱闻苍日听完这一席话,就像被浇灭的烟囱,随便跟风千雪敷衍几句就……飘走了。
……是真的飘走了啊。
怎么有种膝盖中箭的即视感?
她不是不怀疑朱闻苍日的身份,不过魔族也分很多种,难以确定。但她还真没想到会是九祸的粉丝o(╯□╰)o
就在她与朱闻苍日随口闲聊期间,饭熟了。
端着香喷喷的红豆小米粥跨入卧房,尹秋君斜睨着她:“好一段精彩的‘影子论’。”
“……你听到了啊。”
“你们说得如此高亢,农家院舍,能阻挡几分喧哗?想不到你学艺有成,竟还学到那人的说教功夫。”
“我岂敢对你老人家说教?个人观点而已。”
“哈。”
“别生气了,请吃饭。”
某桥主继续扭头,不吭声。
……你们这些中老年傲娇真难伺候!
“不吃饭难痊愈,不痊愈怎能找金师伯算账?”
“金师伯?你倒是喊得顺口。”
“好吧,紫师伯,请你老人家赏脸吃饭。”
“……哼!”
大概也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太幼稚,尹秋君抢过风千雪手里的小米粥几下喝光,然后吹胡子瞪眼睛一副拽得二五八万模样。
风千雪收拾碗筷,没话找话道:“我讲桥主……”
“怎样?”
“你现在的模样应该与过去不同吧?”
“什么意思?”
“是易容术,还是太极国整容术?”
“吾有必要告诉你吗?”
“是是,你休息,我告退了。”
走到门边时,风千雪回头,露出狡黠的笑容:“紫师伯,其实我是想问……”
“有话快说!”
“您……真不是二皮脸么?”
蓝毛羽扇唰一下砸到眼前,风千雪精准无比地接住:“不打扰了,晚安。”
魔界之外,神秘刀者欲入异度空间一救至友,佛者、魔者等待赌局进入最后一步。
红色的异界,黑色的魔氛,刀者沉息纳气,冷锐的双眼盯视眼前似真似假的空间幻境,准备一入异度魔界。
“叶……小钗。”
步步接近记忆中重要的挚友,即将触及眼前人影。
倏然,精神一阵疲软,神思动荡,元神几乎散离。
意外的状况破坏了计划,僵持片刻,墨渊水莲抽身而退,离开魔界!
“啊呀……”
躺在竹榻中的造幻师捂着心口,泪眼迷蒙地望向白衣佛者。
魔者略略微笑:“这种结果,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你说是吗,一步莲华?”
佛者依旧淡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你还是不认输吗?”
“这局是我输了。但我相信,这只是时机未至的波折。”
魔者冷嗤:“你还真是对天理深信不疑。哼。最后,还有什么遗愿吗?”
“我有一个希望。”
“说。”
“曾听吞佛童子说,在火焰之城的城外,一处隐秘的高峰之上,有一座天魔之池,池中有天魔之象。”
“然也。”
“天魔像未曾开眼。我希望留下我的双眼,置上天魔之象,让我亲眼看到当你面对天意难违的苦果。”
“哈哈哈……一步莲华,吾成全你!”
魔者发出愉悦的笑声,发功上前取走佛者双眼,造幻师见状早已开始呜咽,难舍难分的目光胶着在佛魔之间。
“你的遗愿,会在你坠落地狱之前实现!”
佛者无怨无畏:“往生之前能一窥魔界之密,也不枉矣。”
“走吧。”
魔者带路,佛者随后。
“目不视物感觉会更加敏锐,而身在魔界之内,无形魔气会攻击佛身,这条魔道上,很痛苦吧!一步莲华。”
“超脱肉身之苦,才得心灵无波。”
短暂的一段路,漫长的一段路,黑暗的一段路,安详的一段路。
一步莲华最终来到女后九祸面前,身负重伤、双眼失明的现状,让九祸魔君倍感欣慰。嘲讽难免,但佛者只是淡然要求再见吞佛童子与叶小钗。
袭灭天来似笑非笑:“已成魔之使者的双魔,无法挽救,见之又有何用?”
“前者,吾只想明白失败之因;后者,吾想一观他的意识。”
九祸魔尊不无得意道:“万圣岩的圣尊者,他可不是魔界改造呢。”
“恶体擅长攻心,敲击人性的弱点,消压善存的良知,留存爱恨之恶,这样的方式比改造更加恶毒、卑劣!”
“哦……”魔者意味深长地低吟:“你发怒了,圣尊者!”
“这等恶质行径,如何不令佛者发怒更发愁呢!”
“佛者的愁为何?”
“为了不再憎恨与孤独的坚持,抛弃仇的枷锁,卸下恨的护甲,爱恨嗔痴皆是痛苦的执着。成也忧,不成也悲,放下,才能得到解脱的喜乐。”
“好一篇论调,我听都听到厌了。你说如何呢,吞佛童子?”
白衣红发魔将踏着不紧不慢的步调优雅而来,一如往昔深沉冷静。
“魔,不需要明白佛家生命的真谛。咱们又再会了,圣尊者。”
见到希望见到之人,一步莲华默然无言。
“因何无言呢?”
“佛与魔只在一线之间,真理就在眼前。”
“佛有佛的真理,魔有魔的意念,不同境界不同存在,成就佛魔互相抗衡的局面。圣尊者,不要再劝导,无用矣!”
“叶小钗呢?”
“见到他与见到吾一样,劝说无用!”
佛者轻叹:“无垢清净观,慧日破诸暗,念彼菩萨心,普明照世间。袭灭天来,带吾前往完成最后的遗愿吧。”
“随吾来吧。”
“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莲华。”佛者吟诵着诗号,与白衣魔者擦肩而过。
造幻师眼泪汪汪,旋身便要跟上,却被吞佛童子阻止。
“造幻师欲往哪里去呢?”
“世上将无圣尊者,即便心痛,让吾见证他消失的过程,永远留存心中啊~~~”
九祸嘲讽地微笑道:“你对圣尊者倒是一往情深。那么袭灭天来呢?”
“他们在吾心中,同样宝贵,这是吾纠结心痛的根源。”
“造幻师想要的,只是这样吗?”
“还有怎样呢?禁忌的拒绝,本身就让人血液沸腾,心神激荡。这种诱惑,如致命□□,痛得使吾欲罢不能。”
“哦,原来如此。不过,造幻师,你另有任务。”
怨念的美目瞪着王座上执掌魔界牛耳的女王:“女后~~~~吾不记得自己投诚魔界。吾所心系者,从来只是佛者与魔者。”
“吾对袭灭天来的认知,此刻掺和,未必对你有利。”
“对吾无利,是对这个火山头有利?”怨念顿时转移到吞佛身上。
“他明白佛魔之争应守分寸。”
“哼。”
不快地将脸扭到一边,九祸这才稍有满意之色,下达指令:“双城之争开启,两方人马即将正面交锋。不老城内防备空虚,是你第二次的机会。”
“玄机门吗?唉,希望这次回来,能看到完整无缺的袭灭天来。”
“你会如愿见到。”
“承女后吉言了。”造幻师恹恹甩袖,一步三回头离开魔城。
吞佛童子欠身道:“女后既能获取不老城内部机密,想来与长生殿合作关系已经初步建立。”
“长生殿老谋深算,想借魔界攻打万圣岩之机转移武林焦点。不过,他们也藏不住了,这局,皆难讨巧。”
“嗯……女后,为防万一,吾想前往一观佛魔合体,为袭灭天来护航。”
九祸微微一笑:“圣尊者消灭的奇象,必定令人沸腾,去吧!”
魔将告退,九祸面容再度冷凝。
解决了一步莲华,必须尽快以袭灭天来之力横扫万圣岩;至于王者龙气,希望长生殿所言的“暗棋”能及早发挥作用。
至于朱皇陵……
不愿回归的战神,只是废棋,无需寄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