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干物燥,小心火烛——”
两个更夫结伴走在京城的大街上,一人提着锣,另一人拿着梆子用力一敲,浑厚的音色传得很远很远。
阮今姝隐没在夜色之中,身着偏素色的衣裙,头戴兜帽,耐心地等待二人走过,才从巷子里出来。
远处还有巡夜的侍卫,阮今姝长舒了一口气,下一刻匆匆掠过街道,按着记下的路线一路向北。
那里是皇族子弟居住的地方。
阮今姝本以为越靠近,巡视的人会越多,可没想到一路顺风顺水,也太过奇怪。
怎么会如此?
事出反常必有妖,多年行走江湖的直觉告诉她该停下了。
修道之人的直觉往往带着某种天命意味的暗示,这种暗示让她好几次险象逃生。阮今姝停在一条街之外,远远能看见尽头富丽堂皇的府邸。
她咬住下唇,泛出浅浅的白色。
她不甘心。
自古成亲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阮今姝怎么也没想到,忠王府会直接跳过三礼,直接上门纳征!
容卿因救自己而死,但其它人并不知晓内情,于情有救命之恩,于理有两家媒妁之约,无论如何,明日的提亲定是无法拒绝的。
除非……她找到容卿非人的证据。
容卿早已死在那年的冰湖之中,若是什么鬼魅精怪占据了他的壳子还好,但若他……真的是容卿呢?
哪怕只是一只鬼。
阮今姝出了神,如果真的是容卿,这救命之恩她该如何偿还?
——鬼者,皆为执念。
莫非她真的要把他打得魂飞魄散么?
她垂下眼睫,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而后缓缓握成拳,现在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忠王府的家丁并不能拦下阮今姝,她往自己身上贴了一道隐形符,借着四周百年老树生长的枝丫做踏板,便轻而易举地进了王府。
落地之后,阮今姝看着面前的景色,呼吸一窒。
莫名又迅猛的寒意顺着脊椎攀爬至头骨炸开!
极端。
两个大字出现在阮今姝的脑海中。
大小不一四处遍布散落的水塘,曲水环绕的亭台,甚至连她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充斥着浓重的水腥味。
那是死水的味道。
这里简直和相府是两个极端!
阮今姝头皮发麻,尽管有落水的经历,但也许是因为年纪尚小,加上师父从来不会娇惯着她,她不曾怕过水,连水妖都独自一人除过好几只,但面对忠王府水塘如同筛网般密布的地形,一股不祥的预警浮现出来。
怎么会有府邸是如此布设!?
若是说王府没有些秘密,那怕是把人当傻子了。
阮今姝深吸一口气,她此次前来是探究容卿的虚实,如今连人影都没见到,即便王府的布设再过诡异,她也不可能就此离去。
阮今姝把水塘的分布一一记下,同时进行推演,可算了个半天,也没有得出什么像样的机关阵法。
她的眉心忍不住皱起,莫非真的只是一时兴起,胡乱布置的?
“既然如此”,阮今姝喃喃道,“那就为我探探路吧。”
一粒小石子被抛出,在空中弹跳了几下,这一过程似乎被拉扯得极其漫长,就像牵动了密布的蛛丝。
瞬间,风起云涌!
阮今姝躲避不及,被拉入幻境。
至于她为何知道自己深陷幻境?
阮今姝就着原地蹲下来,望着正烈的日头,心中生气警惕,她分明是子时出门,怎么可能太阳高照。
只是,她伸出手,树下的光斑落在手心,几乎单薄得不成样子。假如这幻境并没有干扰人感知的能力,那么……幻境所对应的时节应当是冬日?
阮今姝背后是一颗百年老榕树,根茎盘根错节粗壮无比,直接暴露在了土地之上向四周延伸。
可明明她来时,背后应当是一堵围墙。
而她面前,却是一个巨大的荷花池,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个院落,里头花苞粉嫩,荷叶青翠。
不对!
阮今姝错愕地抬头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面前的荷花池,若真的是冬日,怎么会有荷花盛开!?
“……小姐啊,这二月的花,六月的雪都是看不得的东西啊。”
身后突然传来人声,阮今姝寻声找去。两人背着光,她看不清面容,只能依稀看见一高一矮,一招摇一朴素的两道身影,从衣着打扮上来看,两人的关系约莫是主仆。
而其中一人的声音苍老,带着说不明的韵味,年纪起码已过知天命。
“阿阮!”
少年的惊呼声穿透院落,阮今姝瞳孔一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身后突然传来“噗通”一声。
有人落水了。
阮今姝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原来站着的奴仆身形如沙子一般散去,只留下独自在湖水中挣扎的女童。
下一刻,又是一道熟悉的落水声。
阮今姝心神大震,终于明白从陷入幻境开始就伴随着的似曾相识之感从何而来——这里并非忠王府,而是阮府,而那个落水的女童,是她。
阮今姝想也不想地跟着跳下去,她的水性极好,小小一个普通湖泊奈她不得……在水流呛入耳鼻,喉道掀起一片火辣辣的感觉之前,她是这么想的。
重。
阮今姝无神地望着悬浮在上面的小手,穿着红色的小棉袄,白嫩嫩的手腕还带着孩童的微胖,小巧的金色铃铛手镯衬地她如同年画上讨喜的娃娃。
这是属于八岁孩童的手,是属于她的手。
在她跳入湖水中的那一刹那,她成了溺水的、八岁的阮今姝。
湖底光线昏暗,零零散散的几点光影落在湖水中,吸饱水的狐裘给外沉重,几乎是拖着她沉入湖底。
容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