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陵躺了许久,还?是拿起了录音笔。
他知道关?于?封惊客的部分肯定是不能录的,录了也会被洗掉,想来想去,就留了些关?于?张轶晨的话?。他担心自己被洗脑之后再也记不得那臭小子,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他——如果还?能有机会照顾。
一夜没睡,鸡鸣的时候贺陵听?见了门外?的声响,是赵飞雁,步伐一瘸一拐的。贺陵把她叫了进来,问她在门外?干什么,她说奉命看守,防止贺陵逃走。
贺陵说:“你老大不信任你了,试探你呢。”
赵飞雁没吭声,贺陵就问她:“被罚了?”
赵飞雁说:“不用你管。”
贺陵嗯声:“这边有药膏,你可以擦一点,女孩子,留疤就不好了。”
赵飞雁拿起药膏,开始涂抹。
贺陵说:“我在录音笔里留了话?,都是关?于?张轶晨的,你有时间就检查一下吧。等我被洗脑以后咱们就能做朋友了,我觉得你不是坏人,以前有得罪的地方都是因为立场不同,请你……哎,请你原谅吧。”
赵飞雁说:“别套近乎,我以前拿刀子扎过你。”
贺陵说:“还?真是,谢谢提醒。”
赵飞雁拿起录音笔,放了一小段,觉着?没意思?又关?掉了。她说:“我知道姓张的那个小子,脑子有毛病,你为什么愿意照顾他?”
贺陵说:“他不是脑子有毛病,养一养能好起来。这世上没人生来就是糟糕的,大都是环境逼的,你们几个不也一样么。”
赵飞雁说:“那你呢?”
贺陵沉思?片刻,低声说:“我自愿的。我投降了,把一整个国家?交给了别人。那其中?可能有赌气的成分,但我想不起来了,太久远。”
赵飞雁问:“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投降吗?”
贺陵不假思?索:“会的,我就是那样的人。”
赵飞雁不齿:“堂堂男子汉,卖国投敌,真他妈的丢尽了祖宗的脸面。”
贺陵不反驳,他的确丢了祖宗的脸,但他这辈子不管能活多少年,只想着?念着?那么一个人,要是救不了,也想陪他一起死。能当皇帝的不止他一个,但能陪那个人的只有他。
赵飞雁多少知道些陈年旧事,但并不能理解贺陵。天底下有谁不想长生不老,足够漫长的生命可以修复所有在过去无能为力时留下的伤痕,但有机会的人偏偏不懂得珍惜。
她琢磨半天还?是觉得气不过,骂了一句:“矫情,而且蠢得够呛。”
贺陵同样不跟她计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是挺赞同这个说法?。他信口哼唱:“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赵飞雁啐道:“真难听?!”
贺陵大笑?:“要不然?你来?”
赵飞雁说:“我脑子又没病。”
赵飞雁的药膏擦了很久,也许是百无聊赖,就跟贺陵聊了起来。
她说自己小时候是表演杂技的,没爹没妈,只有一个师父。她柔韧性好,除了传统的那些顶碗、走钢丝、独轮车之类的,她还?会柔术,所以有了异能之后就练出了缩骨功。
贺陵的关?注点却不在此,问道:“你师父疼你吗?”
赵飞雁讥笑?:“疼。竹板炒肉,藤条煸手,都是家?常便饭。”
贺陵叹了口气。
赵飞雁接着?说:“有一天我看见他训练猴子,猴子的脖子上套着?铁项圈,毛都被磨没了,很可怜。我想给那猴子喂食,师父就打我,说畜生不能喂太饱,一旦喂饱了就不听?话?了。但我还?是偷偷给了它一块饼,你猜怎么着??”
贺陵说:“猴子把饼分给你了?”
赵飞雁噗地笑?出声:“你怎么知道?那猴子举着?饼,吃了两?口,见我蹲在一旁看着?就掰了一半递给我……呵,我是人,怎么可能吃它的东西。”
贺陵从床头柜上摸到?了纸巾,循着?声音的方向递过去,赵飞雁便说:“你现在的举动就跟那只猴子一模一样,愚蠢。”
“我把猴子放了,”赵飞雁接了纸巾,擤了把鼻涕,“它跑一段就回头看我一阵,一连回了四、五次。我不敢跟它一起跑,怕跑了以后没饭吃,没想到?猴子又折返了回来,围着?我打转。”
贺陵说:“你该跟它一起跑。”
赵飞雁说:“是啊,可惜晚了,师父发现之后很生气,失手把猴子打死了。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场面。后来我是哭着?上台表演的,没想到?,提供场地的那家?饭店老板就喜欢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威逼利诱要我师父把我转让给他,我师父胆小怕事,答应了。在外?我是他干女儿,在家?就是小老婆,呵。”
贺陵问:“你那时候多大?”
赵飞雁说:“念初二,那年夏天刚来第一次例假。狗娘养的东西拿小女孩当物?件使,从来不做安全措施,半年的功夫我进了医院三次。后来是老大救了我,还?替我报了仇,我这一辈子都会感激他。”
贺陵说:“可我听?你描述,倒觉得他和你当年的师父差不多。他给你立规矩,训练你本领,指使你做事,做得不好就可以打骂。”
赵飞雁说:“你不用挑拨,你的结局已经定下来了,那个姓封的也一样。在养狗场那天,要不是姓葛的一群人打了岔子,赵诚信就能把他一块儿带回来了。”
“赵诚信?”贺陵觉得讽刺,赵院长还?真是诚信得不得了,老戏骨。
赵飞雁把纸巾丢回床头柜,带着?鼻音说:“各有使命,谁也别瞧不起谁。再过两?个小时就天亮了,除了记挂张轶晨,你还?有别的心愿吗?”
贺陵说:“有,我想让你放了我。”
赵飞雁说:“想都别想。”
贺陵笑?笑?:“就知道。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们几个天生就姓赵,还?是影涿给改过名?”
赵飞雁说:“改过名,怎么的?”
贺陵挑眉:“你们就从来都不考虑,为什么他自己不姓赵,却给你们改姓赵么?”
赵飞雁说:“老大的义父姓赵,他是为了纪念义父才给我们改的。”
贺陵忍不住长笑?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替你们感到?不值。他不是为了纪念,而是记恨。你无法?想象他有多恨那个义父,恨不得生吞活剥,食肉饮血。他给你们改姓赵之后,使唤你们、利用你们就不会生出愧疚心,因为他觉得姓赵的欠他的。”
赵飞雁说:“别瞎咧咧了,我不会信你。”
贺陵说:“好,你尽管记住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等到?方子豪暴毙之后再来回味,看我是不是存心挑拨。”
赵飞雁似乎笃定了他是挑拨,听?到?这里就没再接话?,但贺陵也笃定她想继续听?,便干脆以退为进,转移了话?题:“养狗场家?的小儿子,你们把他掳来干什么呢,小学二年级能懂什么。”
赵飞雁说:“那是要挟他爸爸的筹码。”
贺陵说:“一个养狗的有什么好要挟的,大不了打个电话?回去,叫他别乱说不就行了。而且你们二长老会催眠,使催眠术不方便么?”
“那也不行,老大留着?他另有用处,”赵飞雁顿了顿,终于?还?是没忍住,“你说方子豪暴毙,为什么这么说?这跟我们姓赵有什么关?系?”
贺陵一改嘻笑?散漫的态度,认真而严肃地说:“方子豪来的时候我察觉到?,他的异能等级比你们几个都高,已经接近毁灭值了。你们老大为什么愿意收容他,还?不给他改姓?因为用不着?,他手头人命太多,死有余辜。你们几个却不一样,你们信奉他、崇拜他,他看着?你们一天比一天接近死亡,心里会愧疚,但只要想到?你们姓赵,这种愧疚感就会被削弱。”
好一会儿没听?见赵飞雁的回应,贺陵叹了口气:“是没明白还?是不相信?”
赵飞雁说:“你的意思?是,异能越往上升,我们就离死亡越近?而老大知道这一点,却故意不告诉我们?”
贺陵点头:“等到?方子豪死的时候你好好瞅瞅你们老大的表情,看他是感到?诧异,还?是早就了然?于?心。再者,难道你就没觉察到?自己的身体异样?”
赵飞雁有些动摇:“我只是经常抽筋,这段时间比较严重,老大说是缺钙导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