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一列绿皮火车上,一个正在吃冷馒头的小个子男人跟他搭话,说?的是什么互联网思维、电子商务之类的话题,想拉他入伙。
他不感兴趣,而且看?那男人的长相实在不靠谱,就劝对方踏实一点,走正道,有可能?违法的那一套趁早收起来。
男人十分沮丧,他也生出了一点同情心,把自己仅有的生活费分了一半出来,叫男人在下一站买票回家。
后来他在海上赚了第一桶金,慢慢富起来了,资助过失学?儿?童,接济过山区贫困户,还回到曾经居住的五里屯修了路,赢得了五里屯乡亲们的好?评和尊敬。
那是他相当引以为傲的一段奋斗人生,直到某天他看?到某巴巴控股在港交所上市的消息,以及电视画面中那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男人。
“……”
贺陵摔了日记本。
——我他妈还真是视金钱如粪土,哈?!
日记本散落开,末页掉了下来,贺陵弯腰去捡,看?见了最后一段文字:
“快解体了,得把钱安排好?,万一重塑以后是个二百五,把我积蓄全造了怎么办。但也不能?过得太穷酸,衣裳还是得买的,思沃福也得继续戴……啊,有主意?了,分期放款。”
贺陵把日记丢回铜匣子,气呼呼:“你才二百五!”
与此同时,跟随而来的封惊客听到了阁楼的动静,站在三楼书房,一眨不眨地盯着屋顶。
“贺陵?”他唤了一声。
“十六?”回应传了下来。
封惊客听见这声音时几?乎称得上情绪激动。他在发了那条短信之后就猜出贺陵已经不在房间了,查验了留置的白雾,才发现贺陵跑到了这里。
他预测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但不知是太过悲观还是受了上次追踪影涿事件的影响,他脑中所想全是负面场景,比如贺陵受了伤,贺陵遭陷害,贺陵被?劫持……
一时间又气又急,发誓找到贺陵之后要让他尝尝厉害,可这番只是听到贺陵的声音他就软和了,只想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化雾进入阁楼,封惊客发现里面空空荡荡,既没有任何?物品,也没有贺陵。他立即问道:“贺陵,你在何?处?”
仍然有声音传来:“十六,十六是你吗?”
“贺陵,贺陵!”封惊客开始着急,跃下阁楼间,循着声音往各个房间寻找。之后他又去了二层和一层,发现了一些被?翻动过的痕迹,应该是贺陵做的,但人并不在这里。
这过程中贺陵的声音飘忽不定,封惊客再次上到三层,进入书房,对着敞开的暗格问:“贺陵,你到底在何?处?”
这次回应他的声音更远了,他立即从阳台窗口跃下,到达了地面。
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贺陵也在东张西?望,脊梁骨上凉嗖嗖的,着了鬼打墙似地:“十六?十六你在哪儿??别跟我开玩笑啊,我胆小!”
他从暗格口的梯架下来,在三层找了个遍,之后又听见声音出现在二层、一层,可来回跑了好?几?趟,始终找不见人。
他又回到三层,定了定心,大声喊道:“十六!如果你在附近,听我说?,我好?好?的,不要着急!”
很快,他听见了回应:“好?,我在底层,你走到阳台往外看?。”
窗外黑涔涔的,贺陵心里头直打鼓。
不知怎的,他有些害怕。
怕不是十六,而是冒充十六的坏人,那么他将又一次惹十六生气。他又怕真的是十六,那么阁楼上的秘密就藏不住了,十六知道他是子婴,可能?要跟他拜把子认兄弟。
但怕归怕,该来的总会来,除了面对还能?怎么样。
贺陵长舒一口气,认命似地在心中默念:“山神鸟,指引我看?见他。”
极为缓慢的一步一步,贺陵走向?窗口。
苍凉而孤独的世界,只有江水作陪的午夜,在一片荒芜的杂草丛中,能?有一个人耐心地等待着你,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么。
在这瞬间,贺陵忽然就想开了。
黑夜被?照亮。
五彩斑斓的微光映在窗口,山神鸟欢快地跳跃着;夜风吹了进来,早已褪色的窗帘微微浮卷;窗外春色流淌,满树的紫玉兰争相开放。
花枝伸长,贺陵掐了一朵,鸟嘴似的小花骨朵就在他指尖绽放了,淡雅的香气徐徐晕染开。垂眸,他看?见了树下那个身穿黑色长袍的少?年人。
光阴流转,江水淙淙作响,莺飞草长。
少?年人摘下了青铜面具。
温柔的阳光拂过他的脸庞。
“十六,”贺陵冲他灿烂地笑着,“多少?年了,你可一点都没变。”
封惊客站在荒草丛中。
时空交叠,白雾笼罩了整个世界,阴风凄凄,伸手不见五指。但楼阁上的小少?年却斜倚在曙光中,朝他丢了一瓣紫玉兰。
拖尾的华彩随着花瓣飘舞,颓败与陈腐星星点点地剥落,朱漆碧瓦间,小少?年架着腿,优哉游哉地吹着跑了调子的口哨。
他像是来这世界踏春游赏的,看?见动人的花朵就去摘;看?见美味的糕点就去尝;看?见哥哥来了,下一瞬就能?从栏杆上跳下来。
封惊客接住那片花瓣,揉碎在心口。
难言的苦涩融化在舌根,他紧张地注视着楼阁上的小少?年,满腹衷肠最后都打成了结,只剩一句叮嘱尚能?理得清。
“你小心些!”
“我早学?会了轻功,摔不着!”小少?年说?。
小小少?年笑得那样好?看?,白衣纤尘不染。
阴霾也为他散开了,紫玉兰的香气驱走了江水的浮腥,小少?年把另一条腿也架上栏杆,花枝咬在齿间,不由分说?,纵身跃下。
于是玉兰香气更近了,近在封惊客的鬓边。
两人拥抱在一处,转了几?个圈。
风被?搅动,阳光也被?搅动,推着他们,春水一样漾开涟漪。
又一片紫玉兰的花瓣被?碰落,打着旋儿?掉在封惊客掌心,他用?力一握,便仿佛握住了全世界。
“哥哥。”
“十六。”
两声重叠,紫玉兰的香气变成了果子的清甜。
他知道怀里人是谁。他确定了。
“别动,再让我抱一会儿?。”封惊客低柔而不容反驳地说?。
贺陵伏在他颈间,应了一声,也收紧了手臂。
“子婴。”
“贺陵。”
只不过是名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