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已经是雄气生发的年纪,须发滋生的迅猛旺盛。郎君若是不喜,转头修剪了去。”
高力士脸部红心不跳的抬手掩住了唇上用桃胶黏住的短须,状似从容的回答说道。
“这倒不用,须发生长都是父母精血赐给,哪能随意轻损。”
李光源闻言后摆摆手,继而又发问道:“冯二,你有没有个兄弟是在大内供职的?”
早前雍王邸碰面,高力士虽然一直在躲避郎君的注视,但也知日后想是免不了类似的询问,因此在听到这问题后也并不紧张,只是又恭声回答道:“族中兄弟倒是不少,郎君若问坊曲寻常,仆自然知无不言。可若是大内的人事,仆纵有浅知,也不敢浪言许多啊。”
这答案看似拒绝回答,但也略存暗示,这样即便日后事发,高力士受到的欺瞒责问也会少一些。这还是跟他义兄乐高讨论一番后,才拟定出来的一个回答。身为圣人近侍,享受到了旁人艳羡的眷顾,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烦恼。
听完这话后,李光源略作思忖,便也不再继续追问,又向高力士点了点头,这才走入堂中。他仍感觉父亲的这个亲随与雍王府那个宦者相貌体型酷似,但宦者罕有生须,这常识他还是知道的,两人分明不是一体。
所以他便在心里想定了一个答案,应该是冯二的族人在事禁中。
入学昭文馆后,人面见识更加广阔,除了听到时流夸赞自家父亲的文采诗才之外,李光源对自家家世也有更多知晓。诸如自家阿耶与当今圣人乃是微时相知的白身至交,两人亲随侍员共用一个家族的子弟也属正常。
堂中李潼夫妻自然见到儿子对高力士的问话,上官婉儿还有几分紧张并白了夫郎一眼,李潼则只是呵呵一笑。
李光源递来的是一份请帖,陈子昂代表一众诗友们邀请李学士参加科举放榜后举行的曲江宴。李潼这个身份,当然不便出席,看过请帖后便丢在一边。
但陈子昂这个严师在李光源心目中还是颇具威望的,见父亲对此邀请并不热切,担心学士见怪,于是又劝告阿耶最好正式回应一下。
陈子昂入直昭文馆,对圣人笔迹自然并不陌生,李潼才不会亲笔写信,于是便在席中口述,由自家娘子录写下来,再交给儿子转回陈子昂。
“阿耶又要出京远行?”
当听到阿耶不久后便要远赴碛口,李光源小脸上顿时又是一脸的失望,他刚了解到自家阿耶在世道中的雄名,正打算更作亲近请教,却不想又要分别。
李潼闻言后便叹息一声:“家国大事,岂敢等闲。突厥余寇,久猖漠北,需要做一个了结了。正因为有先行者的努力勤功,儿郎们才有优学悠游的从容。我儿如今既已进学,来年也必壮实成长,成为家国的柱才。纵不为世道之大善,亦不可侵害群众c贪享所有。”
李光源闻言后便恭声应是,转又主动讲起他在昭文馆学习并与同窗们相处的细节,言中自然涉及同窗们因他家境豪富而亲善待之的事迹。
这小子虽然言辞不多,但心里对许多事情都很清楚,像这一次齿胄礼上的赠物,就是自己拿的主意。
“我并不是想用厚礼贿结人情,只是同窗们各自家世c秉性有异,想要妥善相处,便需逐一了解。人情上用功太多,又恐耽误了学业。赠给他们一个香薰炉,日后寻我购买香品,他们自会主动将品性喜好诸事告诉我。虽然不会人人结成至交,但也不至于唐突惹厌。”
既不想跟同窗们殷勤交际,又不想因为彼此不了解而触犯交恶,单个价值数
千缗的香薰球便豪掷出去几十个,富豪人家子弟思路果然异于常人。
李潼不治家业生产,所以在钱财上管束也不大。而上官婉儿对儿子处事有术感到欣喜,几万缗对她来说也是小钱。毕竟再庞大的家业,日后总要传给儿子。
李光源因此跟同窗们相处的都不差,但也有让他感到烦恼的事情:“馆中岐王殿下家的李承德,待我甚是殷切,入迎出送。我虽然并不厌恶这一份热情,但也不知该要如何回应。他喜我学匣丰厚,但身在学馆,还是要以学养论交,不该频频使货买友”
“这小子我有见过,本性并不是贪鄙,你也不用强赠重货,自然来往,交情自厚。若因求货不得便作疏远,你且归家道我,我着岐王训他!”
李潼倒是乐见子侄交往,但想到李承德那小子每每入宫连吃带拿的做派,也忍不住乐起来。眼下孩童们秉性尚未完全成熟,对所缺失有所诉求也是正常的,只要权衡有度,倒也算不上多恶劣的品行。
“倒也不用问责家长,他羡我用度殷实,我羡慕他热情爽朗。还有雍王殿下,的确是天家教养优秀,在学中并不倨傲难近,同我并其他同窗都言行有礼。雍王还借我许多卷大内典藏的启蒙文集,虽然家中也都尽有,但这一份惠情还是让我暖心。”
讲到这里,李光源先是稍作停顿,片刻后才又说道:“日前雍王同我谈论起一些子弟立事的见识,我感觉很有道理。往常只是受养家门之内,我既不知物力运用的艰深,更不知父母对我的恩养之重。听到雍王一番言授,我也觉得应该于此有所经历。阿母你能不能给我五百缗的现钱,从此往后直到年终,我不再从家中取钱!”
“五百缗?”
上官婉儿听到这话先是略感诧异,旋即又欣慰于儿子的见识长进,接着便开口道:“阿母给你两千缗,你且量此未出,懂得节俭不奢是好事,但也不用过分苛待自己。就算是这一笔钱用光了,只要使用起来不是邪途,阿母再给增补。”
但李潼听到这一番话,心里却明白李道奴这小子是有打算在昭文馆开柜放贷了,于是便抬手道:“男儿立言则必有信,五百缗便是定数,不能加给!”
上官婉儿闻言后自有些不满,孩儿眼下还没有金钱多寡的概念,哪怕日常旬月的用度花销又岂止五百缗,现在要取五百缗支用一年,哪里够用!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夫郎拉了一把,于是便识趣闭嘴,在儿女们面前,她是会维护夫郎的威信。至于其他的纠纷杂计,自然夜中帷幄之内再作议论。
天色渐黑,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进用晚餐,却不想又有访客登门递帖,而递帖人竟然是张九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