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着山羊胡的管事跨出了一步,微微垂首,拱手间双眼微抬看向屋内,眼见上首坐着的不过一个稚嫩女子,便自信的弯了弯嘴角,扬声道:“奴才田七,管着府中五处田庄和铺子。年关下了,田庄和铺子的账还未对,佃户、伙计、管事、庄头的红利、抽成都还为定下,还请郡主拿个主意。”
上来就是银子,灼华淡淡一挑眉,拢了双手在膝上:“账簿带了没有?”
“是。”田七一躬身,招了小厮上前,手上捧着约莫十本左右的账册,“奴才想着今日一天是来不及的,便只带了一部分。”
静姝接过,送进了屋内。
“下一个,接着说。”灼华手中翻阅着账本,示意下一个管事上前回禀。
瘦长个儿的何继上前一步,道:“奴才厨房采买的管事何继。”从小厮手中捧了一摞的账本送到静姝的手中,“这是厨房年节下需要采买的菜蔬单子,还请郡主核算,好让奴才去账房领银子。”
静姝接过,坐在廊下快速的翻阅起来。
众人瞄了眼静姝,心道这个小丫头还不如郡主年岁大呢,看得懂么?怕不是装模作样吧!心下不免生出几分怠慢之意。
灼华也不紧不慢的翻着田七送上的账本,院子里沉寂了半晌。
她抬眸先看向了田七,“五百亩的良田,一年中轮番种瓜果、蔬菜、粗粮,便是新手庄头一年也能给你拢起千余两的收益。京都皇庄附近的上好良田,总共七百亩,今年风调雨顺的种什么都是丰收,而这里,便是给你粗粗的算也不过七百多两,还有的银子去哪里了?”轻轻拍了拍手中的账册,“拿着几本记录零散且颠倒的账簿来与我瞧,是打量我年岁小,不懂,还是觉得主家的粮食好侵吞?”她神色平平,浅眸中却蓄有凌然威势,“给你一日时间,把账给我整理清晰了拿过来,否则,你若不会管,我自有好手顶替。”
田七原是得意着,就不信这种计算凌乱的账本她能看的明白,一本帐上到底有多少银子进出,他自是明白,但凡她说个为难之语,他即刻能一五一十说的清清楚楚,好好给她一个难堪。乍听她报出银钱数字,田七狠狠一怔,哪料到这小小丫头竟懂得庄务,也看得懂这杂乱的记账方式!
但他自也有说头:“下头的庄头都是不大识字的,或许记得混乱些,但以往都是这么对账的。”一顿,“奴才不懂庄务,也不晓得一年中该种些……”
“不懂就去学,府里养着你不是让你打混的。让你管着庄子,不是光让你当个跑腿的,每月、每季、每年的拿着账簿来送个几趟了事的。庄子里种了什么,收成如何,佃户可尽心耕种、可受庄头管事的欺负,一切监管、督促,皆是你的职责。”灼华打断了他的话,说话略快,倒也不急不怒,“去把往年的账簿拿来。”
田七惊了一下,她管事翻翻账簿就能瞧出银子进出差距,若是查账,她大约也不会像夫人那般好敷衍了,他一沉眸,垂首冷硬道:“往年的账簿都是夫人核查的,已经落了锁了。”
“去拿,我等着。田管事不懂庶务,别是给下头的人给蒙了也不晓得。”灼华自是晓得他心虚,话锋一转,“我也好瞧瞧,往年到底是不是也这般凌乱的账簿送到母亲手里。”
田七一听这是要放他一码了,立马改了态度,“奴才的不是,现下就去整理账簿,会核算过一遍再来情郡主对账。”
灼华挥了挥手,田七大步离去,全不理人群里投向他的警告眼神。
厨房采买的是何妈妈的儿子,但明面上没人晓得她们有往来,何管事配合着象征性的为难了几下,猪肉三钱一斤,他上帐的时候写的二钱九,说是老主顾的原因,得了便宜,转头又在蔬菜上多报半钱一斤,诸如此类的小银钱的出入。
静姝说的清楚,大伙儿也都听的明白,何管事装出一副惊惶又假装镇定的模样,不住的擦汗,“你一个内宅的小丫头,如何懂得厨房的事情!”
众管事倒是惊叹了起来,旁人家十二三岁的丫头还在学规矩,郡主身边儿的竟然都开始管账了!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倒真是有几分能耐了!
静姝站在廊下,睇眼看着庭院里的管事儿,嘴角含了笑意,扬声道:“奴婢年岁小,在北燕布政使府里、在定国公府中却是当着厨房的差事的,米什么价,肉什么钱,都也晓得一二。”一顿,她同灼华提议道,“鹤云居小厨房的庆妈妈倒是常去菜市采买,不如问了妈妈,看看奴婢是否说的错了。”
灼华点头,叫了鹤云居里厨房上的妈妈来问话,当面揭破。
何管事聪明的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连声求饶,只差跪下了。
“一钱一分的都是小钱,可整个府里的菜肉采买却是大头。”灼华也是象征性的罚没了几句,“帐拿回去熬几个夜,想来也是能赶在除夕夜前做完的,是不是?”淡淡的一叹,悲悯道,“该找补的找补回去,看在何妈妈伺候母亲几十年的份儿上,我不同你计较,钱补上,去夫人那处磕个头吧!”
明面上找补了一些小钱,何管事捞油水的事儿在卞妈妈那处便算不得把柄了。徐悦在里头听着,十分赞赏,如此何妈妈和何继必将对她感恩戴德,往后何妈妈在母亲身边伺候自不会如卞妈妈一般拨弄口舌,相反,还能为着两边调和。
为着调节他和母亲的关系,她也是费尽了心思。
徐悦心里心中欢喜,直想出去好好亲一亲她,但瞧着她忙碌着便也生生忍住了,拿着卷宗慢慢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