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动了动眉尖,侧身伏在隐几上,青丝自肩膀垂落,清丽的面上无端的慵懒妩媚,“兵部的公孙忠是陛下的人,比之尚书袁尛,陛下更信公孙忠。兵部尚书的位置这两年里一定会回到陛下手里,没必要去争。”
才打落了对手几个人,就急着去吃兵部了,野心,呵!
李彧皱眉道:“长平侯袁尛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快四年了,自来的小心谨慎,虽靠了五皇兄,却从未明面上替他做过什么事,如何会换掉他?”
“不是换掉他,是换掉兵部的掌权人。”灼华嘴角浅淡,似冬日清晨裹挟于枝头的寒霜,“今翻与北辽一战,甚至是我都能知悉一二,似乎袁尛是不知一点内里的,都由了洪文亮和徐悦……”说起这个名字,顿了顿,觉得喉间干涩,抿了口茶,“殿下以为是为什么?”
李彧眉心一动,“陛下想收回军事大权。”
灼华眸光微垂,“往日里,皇子们为了六部六科、地方军政争夺,皇帝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他也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到底谁更有本事。可你们的手往他的心口伸去了,陛下如何还坐得住!”苍白的指尖挑起一缕青丝把玩,“陛下已经感受到他的儿子们开始强大了,他的儿子们在动他的人、动他的权,野心盖过了对他的敬畏。你们斗得如火如荼,陛下正好收回他的权力。是以,殿下这会子碰碰那些无关痛痒的位置也就罢了,六部尚书,在手的便罢,其他的暂时就不要去想了。”
李彧点头,心中再度为她的深谋远虑震惊,明明他才是那个自小浸淫在权势争夺之中的人,如今反而她更显对朝势的清晰。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为了权势而生的。
她似乎对李怀李锐、对他、甚至对皇帝,都十分了解!
为什么?
李彧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小小女子了。
“舅父该回来了吧?”
灼华点头,“已大约已经出发了。”
李彧问道:“刑部的位置,需要我的人在朝上提一句么?”
“不必,太刻意了。父亲回来,就已经是提醒了。”灼华的目光望着屋外的腊梅,一片金黄,却点不亮眼底的希冀:“刺客,审的如何了?”
李彧目色一沉,可惜道:“死了。”
“死了?”轻轻一笑,似鹅羽扫过面颊的轻柔,灼华道,“看来三殿下在禁军中的势力不小啊,陛下亲问的案子都能伸进手去。”
李彧道:“我同戴荣谈过,他对内奸一点头绪都没有。”
“戴统领是武夫,忠心耿直、武艺高强却无算计,这是陛下放心将安危交到他手上的原因。他会无有头绪也很正常。”灼华眼中流过一丝波澜,似柳枝嫩芽轻轻涤荡着湖面,“未必陛下也没有,陛下在禁军中的心腹不会只有戴荣一人的。三殿下伸进去的手,陛下也未必不知,不过是瞧着他不敢大动而已!”
“如今动了,还能躲过戴荣的眼皮子一而再的动,陛下势必要将其斩除的。”李彧一叹,似对威威权势无法掌控的无奈,“到底无人能斗得过陛下的。”
“陛下正当盛年,急什么。”灼华的口吻忽忽凌厉起来:“禁军、兵部、镇皇抚司,殿下不要去沾手,你的手腕和能力还不足以强大到掌控这些。殿下自己惹上麻烦不要紧,你是陛下的皇子,他大约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可对定国公府却可能是灭顶之灾的。”
李彧惊愕于她的冷意,“我知道,必不会为外祖惹了祸来。”
“请殿下记住我的话,定国公府会是殿下和娘娘屹立宫中的依靠,却不会是你们争夺的棋子。祖父祖母年纪大了,他们该自在享福了,殿下以为呢?”容色淡然,灼华嘴角缱绻着笑意,一双浅眸微凉如寒星,“手伸得太长了,三殿下就是前车之鉴!”
李彧目光倏的一跳,“前车之鉴?”
“起风了。”灼华未有回答,只将目光落在了屋外的风景。
树梢上的梅花欲留不留,颤颤巍巍,似锤死的挣扎,忽忽刮起了一阵风,树叶拥挤的沙沙作响,梅花不胜凄凉随风掉落,灼华心头生出一股悲凉,急急朝着门外的方向一伸手,却只能是接了个空。
眼看着那多娇俏的花,随风消失。
一汪清泪,毫无预警的垂落,蜿蜒着苍白的面颊低落,滚烫了她的手。
“阿宁……”李彧看着她的神色悲哀,那滴泪似落在了他的心尖,微楞间,他的手抬了起来,就在指尖就要触到她的面时,灼华回神,避过了他的手。
“我累了,殿下请回吧!”
三日后,也就是腊月十九的那日。
吏部侍郎张成敏的夫人带着儿子下庄子去查看农务,很巧合的看到了出来放风的程尧。张公子当日下午便赶回城中,将程尧未死的消息告知了李怀,李怀大喜,忙于身后大臣商议该如何利用此次机会。
但还未来得及高兴,同日,从宫里传出消息,淑妃和白凤仪解了禁足,赵贵妃降为嫔,幽居永巷之中。对外的解释是以厌胜之术诅咒宫禁,只字未提刺杀一事,也算是免于灼华被推上风口浪尖了。
李怀跪于御书房内,眼含泪意,神色急切:“父皇,娘娘怎么会以厌胜之术诅咒宫禁啊,请父皇明察!”
皇帝阴沉着脸盯着地跪在地上的长子,手一挥,御案上的锦盒被扫飞了出去,宽大的袖子带倒了龙腾笔架,一支沾饱了墨汁的狼毫跌落汉白玉地砖上,笔杆“噔噔”跳了几下,甩出了一地的星星点点,映着照进来的光线,泛着青绿色的光泽。
“你自己看!”
李怀看着从攒金丝天兽纹的锦盒里掉出来的已经摔成两半的木牌,上面赫然是用朱砂画就的宫禁图,木牌的底纹纂刻着凹凸不平的看不懂的符文,背面是李彧和李锐的生辰八字,如此也不用看的懂了,符文定是咒文了。
而书写生辰八字的笔迹,他认得,是生母赵氏的!
“把人带上来!”
皇帝的嗓音里爆出冰雹的尖锐,须臾间,一个小太监被拖了进来。
李怀一看,眉心一跳,心底迅速罩上了一层寒霜,是清潭居里伺候的小太监!
尽管不是他的人直接与小太监接触的,但若是他落入沈灼华的手里,还是会将自己的人牵扯进去,是以他当夜就让人去杀了小太监灭口了,怎么会在皇帝的手里?!
明明亲眼看见听心湖里飘着的尸体,就是他啊!怎么会还活着?
所以,从在水中下軟筋散的那一刻,沈灼华就已经被看破他的当夜的行动了么?一切不过是将计就计。
沈灼华,她是妖物么!为什么他的计划在她面前,就如透明的一般!
皇帝的目光渐渐变冷,冷的似寒潭冰洞一般,冰笋尖锐倒竖其间,“需要他再给你重复一遍,是谁给他的银两做的什么事么?需要朕一层层查下去么!”
“儿臣不敢,父皇恕罪!”他的一切,在皇帝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李怀深深伏地,再也不敢赘言。
“朕不想知道你的理由。”皇帝冷然道:“你是朕的长子,刺杀郡主的事,朕给你兜着,你的错会由你的生母会替你赎,你若还敢给这个罪妇求情,朕,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父皇息怒!”李怀伏在冰冷地砖上的身子控制不住的一瑟缩,余光瞥见白玉地砖上的墨汁,仿佛他在皇帝心中留下的疑窦,格外刺目。
“管好自己的手,伸的长了,怕是摸到的东西你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