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半夜里气温骤降,老太太年纪大了一不小心便着了风寒。
秋水收拾着床铺,将银勾中的幔帐垂下,半遮了床铺上的光线:“小时候听老子娘说过,这病重的人但凡遇上节气或者气节交换,就跟熬大劫一般,能熬过去的,就能再或些时日,熬不过去的……”
长天从箱笼里找出了冬装,给灼华换上了白皮毛滚边的氅衣,细柔的风毛卿卿抚在她小小的下巴上,更显面孔小巧精致,听着秋水说话,手上给她裹腰封的动作微微顿了顿,道:“宋家那边,怕是难熬过去了。”
灼华闭了闭眼,悲悯微叹:“也好……”
十月二十,宋家来报丧,蒋氏去了。
听到消息,老太太叹了好一会儿的气,良久才缓缓道:解脱了,也好。
蒋氏是老太太的表外甥女,两家又是交好的,是以沈家当日就该去宋家瞧一瞧,可老太太病着,便只能烺云带着三个妹妹先去一趟,待三日后扶灵回京,老太太身子好些了再去送一送。
一片镐素。
宋家已经将灵堂布置了起来,文远伯和蒋家的人在招待上门吊唁的客人,宋文蕊还有几个年纪颇小的庶子庶女跪在灵堂里。
听丫鬟说宋文倩又晕过去了。
致了礼,灼华去了里头去看苏宋文倩,烺云带着煊慧和焆灵去了偏厅,还有几家相熟的也到了。
灼华进了灵堂后的小室,蒋韵和蒋邵氏在里头陪着。
蒋邵氏见着灼华轻轻笑了笑,又叹着气拉了她进屋。
灼华在床边儿坐下,宋文倩正好醒来,一见着灼华眼睛就红了,头顶着她的肩头大声哭了起来。
蒋邵氏舒了口气,总算哭得出来了,叮嘱了女儿好好陪着,便先出去招呼着。
蒋韵红着眼眶站在一旁,小声道:“姑姑昨儿半夜没的,表姐不吃不喝的,也不哭,生生憋晕了两回了,见着你总算是哭了。”
“哭吧……”灼华叹了叹,揽着她轻轻拍着,就如老太太平日里安慰她一般,“我母亲过世那日天气真是好啊,阳光明媚,可我觉得冷,哥哥姐姐们都在哭,我就是哭不出来。后来母亲下葬,瓢泼大雨,我躲在角落里哭啊哭啊,因为没有办法再否认自己以后再无母亲了。然后祖母与我说,病着的人啊,很痛苦的,死了就是睡着了,不会痛了,解脱了,是好事。”
“活着太难了,解脱了是好事。哭吧,能发泄的出来也是好事,好好哭一场,然后好好送表姑母去寻找新的人生。这样污糟的世界,不值得。”
灼华喊了宋文倩的贴身侍女去打了热水进来,绞了热帕子替她净面擦了手,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整理了麻衣,牵着她往灵堂走。“除非你今日一头撞死了,也便没什么伤心的了。”
蒋韵一听,顿时瞪大了眼,觉得灼华胆子真够大的。
这话其实她也想说,可她不敢,万一表姐崩溃了真要自尽,母亲和外祖母还不要打死她啊!不过看着宋文倩似乎并没有特别激烈的反应,心中难以理解,表姐怎么那么听得进沈灼华的话。
灼华停了脚步,让宋文倩自己进灵堂,温缓的语气中只是了然的懂得:“否则这日子还得继续。熬过了苦滋味,便没什么难的了。可你若真敢死,你也无有脸面下去见你母亲。想哭就好好哭,饿了就好好吃喝,累了便睡一会儿。她此生没有做到的,得你去做到。”
宋文倩垂着头眼眶哭得红肿,听着她说话,水汽又是忍不住的冒出来,她回头看了眼灼华,灼华推了她一下,“去吧,那里热闹,也冷清,表姑母会希望你陪着她的。”
宋文倩咬咬唇,由侍女抚着又回了灵堂。
蒋韵站在灼华身后,叹声道:“也只有你敢那样说。”
灼华立在门前望着远处的空茫一点,抿了个沉溺的笑弧度:“感同身受而已。”
“噗通、噗通”,忽的身后传来几声栽倒声。
灼华回头一看,蒋韵和几个丫鬟竟都倒在了地上,倚楼和听风正与两个陌生面孔的男子对峙,窗户大开着,一旁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的漂亮小姑娘,浓眉大眼,十分英气。
神出鬼没啊!
灼华迅速反应过来,“袁姑娘也来了。”笑了笑,在一旁的软榻也坐了下来,“当初文远伯想娶青梅竹马的温氏,可惜温氏出身太低,只好娶了蒋氏。原想着熬死了蒋氏,便能扶正温氏,可惜又冒出个李氏,温氏死了连眼泪都没有一滴,男子啊,真是薄情呢!”
说完,灼华又指了指蒋韵,“不打的话,不如还是将她扶了去榻上躺着?”
袁颖扬了扬眉,似乎对故事很感兴趣的样子,抬手掠过鬓边的青色流苏,然后挥了挥手,她的护卫立马闪到一旁。
倚楼拎了蒋韵躺倒榻上,然后快速回身站去灼华身后。
“原本我还有一个护卫。”袁颖指了指倚楼,面上浅笑吟吟,“死在她的手里了。”
应该是水底下那回被倚楼干掉的,灼华了然的点了点头:“承让承让。”
袁颖愣了愣,然后大笑了起来,一手支颐的挨着檀木交椅的扶手定定的瞧着她:“你可真是很有趣的很。”
灼华眉目清敛,含笑微微,只觉得人不可貌相,这么一个英气的姑娘出手却是那么狠戾,“二姑娘找我有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