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到墨家巨子低声下气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摆明了是想拉拢得一子寻求合作,都是微微一怔。就连言思道也是暗自心惊,想不到墨寒山此刻当着在场墨家弟子的面,竟也能放低姿态向外人示好,城府果然极深。倘若这双瞳少年一口答应下来,整个局势恐怕便要彻底逆转过来了。
谁知得一子却是置若罔闻,仿佛根本没听见墨寒山这番话,依然用那对血红色的瞳孔在他身上来回打量,继而冷笑道:“墨家?只怕早已是名存实亡。须知墨家学说一言蔽之,不过‘兼爱非攻’四字。所谓‘兼爱’者,非儒家‘亲亲’之‘仁爱’,而是对世人一视同仁之博爱。就好比儒家提倡‘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要先接济自己的亲人,然后再接济天下,是为修身齐家方可治国平天下;而墨家则是‘人之老皆吾老以老,人之幼皆吾幼以幼’,无亲无我,无私无欲,是为华夏最早之侠者。殊不知传到如今天山墨家这一脉分支,巨子只求墨家一门之兴旺荣辱,为求苟全,避世于天山之中,龟缩于墨塔之内,看似保全了墨家弟子的性命,却已失了‘兼爱’之本意,弃世人弃天下于不顾,又有何面目以‘墨者’自居?依我看来,这‘墨家’二字往后也不必再用,改作‘黑衣帮’又或者‘机关门’便是。”
就在得一子说话之时,在场的墨家众人皆是骂声连连,然而等他把话讲完,墨家众人却已变得鸦雀无声。要知道这少年的言辞虽然无礼,但细细体味,墨家这些年来的作为岂非正是如此?伴随着十多年前巨子墨寒山退居天山、闭关墨塔,墨家一门也便算是从此退隐江湖,留在中原各地的弟子也纷纷蛰伏,从而令整个墨家在朝野中除名;纵然有门下弟子不堪就此埋没,私自出仕为官,也被墨家派人诛杀。归根到底,可不正是因为保全“天山墨家”这一脉,从而背弃了墨家传承千百年的“兼爱”之心?墨寒山脸上也是一阵青红交替,当即强忍心中怒气,向得一子一揖到底,恭声说道:“小兄弟教训得是,墨寒山受教了。然而……”
不料得一子竟是得理不饶人,不等墨寒山把话说完,又沉声说道:“再说当今的墨家巨子,就连‘兼爱’之境也无法达到,又谈何将天山墨家一脉发扬光大?不以己身入世、不以武功震世、不以学说立世,到头来也只是保全了一群酒囊饭袋的性命。就好比巨子身后的这位年轻人,非但武功平平,也未必见得有什么过人才学,却能得到‘墨群山’这一名号,跻身墨家‘山’字辈护法,靠的只怕却是某位女护法的提携。而这位女护法自己,只怕也是靠另一位男护法的提携,方可坐稳自己的位置。由此可见,如今的天山墨家已然沦落到何等境地,长此以往,根本无需外人的一指之力,便会祸起萧墙、自行覆灭。”
这话一出,整间“非命”石室里的所有人同时哗然开来,相继将目光投向墨家众人,墨家众人也是面面相觑,脸上神色惊疑不定。要知道墨家的“残山剩水”四大护法,原本是指墨残空、墨寒山、墨剩海和墨白水四人,由于墨寒山早已接任墨家巨子,以致“山”字护法的位置一直空缺,这才有了即将上任的墨群山。而为首的墨残空常年居住在湘西一带,不久前已经命丧于鄱阳湖畔,天下皆知,所以得一子所谓的提携墨群山之女护法,自然便指是眼前这位中年妇人墨白水;而提携墨白水的另一位男护法,自然便是指旁边的高瘦男子墨剩海。
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墨白水早已气得满脸通红,一时也不知如何辩解,旁边的墨剩海则是脸色铁青,厉声喝道:“放屁!”那墨群山更是怒气冲冲地踏上几步,当即便要对场中的得一子出手,却被墨寒山伸手拦住。当下墨寒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身后这三大护法缓缓说道:“这位小兄弟所言倘若是真,错在墨家弟子,我等理当退思补过、领罪受罚,何必迁怒于旁人?倘若是假,我等权且当作笑话听听便是,何必小题大做、越描越黑,反倒惹得旁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