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一说,屋中人皆用可怜的目光瞧着他,却也无人说话,许是惧怕的缘故。
夜晚的客栈不似白天那般热闹,也正巧可以去闹鬼的屋子附近查看一番,楚照君暗觉欣喜,忙道:“我不怕鬼,把这活儿给我吧。”
那人的目光中还有几分不放心,楚照君想起不可太过引人耳目,道:“没事,我一个人干活可以顶你们两个人,守夜的事交给我就行。”
此言一出,众人皆无异议,便让楚照君替了那人的守夜工作。
平安镇的夜格外寂静,街上空无一人,寂寥而黯淡的夜与临安的夜夜笙歌浑然不同。那深沉的墨色似一只潜伏在山林里的庞然大物,随时可以露出凶残暴戾的一面。
与此同时,客栈内一盏飘忽不定的油纸灯笼缓缓行进着,待近些一看,才发现是个提着灯笼的瘦弱少年。
楚照君握着灯笼的木杆处,那样冰凉滑润的质感让她渐渐生出一丝惧意。
此言此景,不由得令她会想起发现暗室的那一晚,也是如此夜一般,静谧的让人害怕,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有波涛汹涌。
比之前一次的无知,她已经对现下的状况明白了许多,却仍是如迷路之人行进在大雾之中,一样的蒙昧无措。
这夜真是深沉,街上无一个行人,空中也少有飞鸟掠过,连鞋底踏上树枝的聒碎也是安静中的一点杂乱,让人情不自禁地缓下了脚步。
客栈本不大,兜兜转转拐拐绕绕便来到了今天上午偏僻处的那间屋子附近。
她本是不怕的,却也因着四下的无声以及掌心中的冰凉懵懵懂懂生出些寒意。七月流火,虽说是夏日炎热之际已然过去,空气中却还是会有说不尽的闷热气息。她怎会冷呢?但细细辨来,那是一种从骨髓中蔓延而上的惧怕。
眼前那座屋子近在咫尺,和白天相比,屋子不再那么光明正大地显现在重重树影之中,反倒像是隐蔽在数十棵未曾修剪的树干之后。
那样幽深的轮廓,恍若一只潜伏在树影之间的兽,而此刻的安然宁静,不过只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安逸罢了。
她默默注视着眼前凝然不动的房屋,缓步上前。她依稀听得自己错杂的脚步踏过杂枝的声响,听得自己一颗心在腔中砰砰乱撞。而表面上不过只是以最沉静的态度来掩盖内心深处的紧张与慌乱。日子一久,自己反倒有些依恋上了这种紧张的气氛以及惊心动魄中的安宁。
楚照君一手握着灯杆,一手缓缓拨开遮挡的枝叶,只看得那间屋子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纹丝不动地站在房子前良久,才踩上石级,立于已经破败不堪的木门之前。
瞩目一看,触手扬灰的木门间果然有一个小巧的铜锁,只是铜锁上已然生了好些铁锈,有一种奇异的血腥气逐渐弥漫开去,为看似宁和的暗夜增添了一抹凶残。
那锁果然是被人用仙力封住的,楚照君四下张望,手中的灯发出一团柔和而温润的晶光,摇晃不定的烛火照亮周围的事物,淡黄色的光晕让楚照君有片刻的心安。
她用灵力将锁解开,只听“吱呀”一声,木门悄然打开。木门打开的一瞬,有细小的灰尘扑面而来,伴着沉闷而昏沉的风。她掩住身后的门,缓步而进,吃力地辨别着房中昏暗模糊的物事。屋子并不大,左右不过几件破旧的桌椅而已。鞋底踏在地上,积起翻覆的尘土,每一步都发出枯哑的涩涩声。那声音在静得可怖的房中,有着茫然而细微的回声。
窗外有凝然的月光透过窗纸,微弱的烛火摇晃不定,若不是她还有一丝绵长的呼吸,那么她此刻与一枝枯朽的草木毫无二致。
楚照君淡然的望着有些模糊的粉墙,目光却坚定而沉逸,她心中默念着平日里所用的咒法,耳边细微的蝉鸣声逐渐消散,恍惚间,仿佛身处飘渺一般。
突然,手中的烛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她原本空无一物的手掌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明黄色的符咒。
她用两指夹住符咒,口中念念有词,毫无一丝感情的声音在寂寥的夜中有些不合时宜的可怖。
符咒飘至墙处,很快,符咒的尾端便燃起了赤红色的火焰,不过只一瞬,那符咒就全然散尽,化作了一丝灰烬。
霎时间,便听得有机关响动之声,那扇粉墙缓缓移开,灰白色的尘土纷纷落下,楚照君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眼前飞散而下的灰尘似一团浓雾,手中烛火盈盈闪着极其微弱的光芒,面前的景象有些茫然的不真实。
待到浓雾全然散尽之后,眼前的一幕让她几乎震惊至极点!
只见那墙壁之中皆是尸体,大多化成了一堆白骨,还有些已经腐烂,一股浓烈的腐臭气息在屋内弥漫开去。
有一具骷髅头从腐尸残骸之间滚落了下来,在地上转动的声音还带着渺茫的回音,令人不寒而栗。
楚照君强忍着胸腔间的恶心上前几步,用手中几欲扑灭的烛火仔细照着尸体。那骷髅头上密密的皆是血红色的图案,在烛光的照耀下一点一点显出瘆人的模样。
虽是尸体,可面上却能依稀看出惊恐的神态,以及恐惧的表情中所一点一点滋生出的悚然。
白天杂役们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中飞快略过,她细细分辨着关于闹鬼屋子的言语,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顿时便有细微的恐惧蔓延开去,直至遍布全身。分明是个夏夜,她却觉得连自己的呼吸都是冰冷不堪的。
杂役们皆言,屋中常有哭泣尖叫之声、那几个胆大之人挖出白骨后每隔一段时日老板便要请来高人做法事,时至今日,从未断过。
楚照君尝试着将这些琐碎的言语拼凑在一起,渐渐成了一个万分诡异的事实。
这些尸体早已死去多时,从腐烂程度较轻的尸体来看,死因大概是窒息而死。再加上死者惊恐畏惧的神态,约莫是死前遭受了极大的恐惧之事。若是故意将活人埋于墙壁之中,时隔多日后借着做法事的名义运走尸体……她不敢再想下去,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细思极恐的现实。
与此同时,手中的灯笼落于地上,烛火骤然熄灭,整间屋子便陷入了不可抑制的黑暗之中。
第二日清晨,空气中漂浮着的点点轻雾还未曾散去,烦闷的燥热却铺面而上,让人顿时就消除了出门的念头。
知道她昨晚守夜,房中的兄弟们大多用畏惧或是敬佩的目光瞧着她。楚照君不作声,众人也不与她说话。倒是在用早饭的时候,终于有个汉子忍不住了,连连问出了好几个问题。楚照君知道他们心中所想,随口两三句遮掩过去。
众人也不再问,自顾自闲谈起来。一时间房中那种凝固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伴着本不结实的木门上簌簌而下的尘灰。众人瞩目望去,却是雄哥。他扫视了一圈众人,眼中还是挥之不去的鄙夷之色,只见他腰上缠了一圈鲜艳的带子,不过款式极旧,边缘也早就泛白,有着细碎的灰色毛絮,但他眉宇间隐隐带着一抹得意,显然以此为傲。
众人一见是雄哥,皆一改背地里的厌恶模样,腆着脸问好。雄哥一脸得意,将大家的卑躬屈膝当作极美好之事,满脸止不住的笑意。
他来回打量着众人,忽然瞥见楚照君,目光便随意地停落在了她的身上,唤道:“阿梓。”
楚照君缓缓上前,刻意地流露出自己畏惧的神态,道:“请问雄哥找我有事吗?”
雄哥显然对她的怯弱十分喜欢,笑道:“你昨晚去守夜了?”
楚照君盯着自己早已磨损严重的鞋尖,轻声答道:“是。”
他用力拍了拍楚照君瘦弱的肩膀,大声道:“你们往后可都要向阿梓学学,不向某些人,一天到晚不知道干些什么。竟是没用的东西!”
楚照君知道他意有所指,不由得心中暗暗泛起了一丝厌恶,淡淡道:“多谢。”
雄哥胡乱说了些琐事,随后狠狠地扫视了屋中众人,方才推门走了。
待他走后,房中原本凝固的气氛立刻烟消云散,她能听得众人的不屑的嗤笑声以及粗略的语气中对雄哥显而易见的不满。
楚照君只是静默着任由思绪辗转。不过只喧闹了片刻,便有人察觉到她的淡然,立即上前问道:“阿梓,你这是怎么了?”
楚照君摇摇头,以温和的表情来掩盖内心处的一丝不安。只听得那人笑道:“哎呀,你有什么垂头丧气的?俺们哪,谁都不服,就服你!”
此言一出,屋中之人皆跟着附和。楚照君立刻出言阻止,可她的声音却被淹没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呼浪之中。
雄哥的脚步微微一停,侧首望向屋中的一切,他原本得意的神色缓缓退去,却有一抹从未见过的狠戾之意随着墙边蔓延而上的藤曼舒展开去。
楚照君眉间的忧色逐渐加深,屋中众人欢喜的声音竟为她原本素白僵硬的脸上添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淡淡红晕。
她望着窗外天空渐渐明亮的天色,心中的沉郁却又不由自主地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