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奶奶的房子在春深弄,是一条古色古香的旧弄堂。巷子口有一家临街而开的小卖部,窗口支着帆布的挡雨帘。
宋慧珍一家三口刚出现,小店里就探出来一个爆炸头,是看店的余大姐。她把织了一半的毛衣放在大腿上,丰润富余的脸上带出几分不满。
可等余大姐的眼光和庄城对上时,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这个男人冷冰冰的,一看就不好惹。她随即挤出笑容,显得格外和气,“慧珍啊,今天下午有你的电话。这不正好你们出门玩去了嘛,对方说你回家赶紧给打回去。”
“谢谢你余大姐,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说是谁?”宋慧珍站定,人却不自觉的往庄城身后闪。躲了一半才发觉这么做不妥当,她只能低下头,掩饰尴尬。
不能再这样胆怯了,宋慧珍,你要勇敢。她抠着衣角给自己加油鼓劲。
“噢,一个姓秦的女同志,叫秦、秦……”
“秦梅是吧?我知道是哪个了,谢谢余大姐。”宋慧珍指尖微微发白,拉着庄城匆匆离开。
一口气赶回出租屋,宋慧珍像失了魂似的坐到凳子上,两眼直愣愣盯着天花板,思绪不知道飞到了哪。
庄城把熟睡的粥粥放到床上,这才来到妻子的身边,搂着她的肩膀,“慧珍,你妈又是来要钱吧?有我在,你完全没必要怕她。”
怕?不怕?
宋慧珍自己也搞不清楚。
她家是典型的双职工家庭,而她,则是人人称赞的乖乖女。听话、乖巧、识大体、性子柔顺,就是她带了二十三年的标签。
其实说白了,她就是个没脾气的白包子,宋慧珍哂笑。
她亲妈秦梅是纺织厂一枝花,最后却嫁给了名不见经传的老好人宋老实,不知道跌破了多少人的眼镜,坊间更是流传着不少于五个版本的桃色新闻。
而其中的缘由,秦梅女士更是守口如瓶,没人能够知晓。别人问起来,她总是笑着回答,宋老实踏实肯干,是个过日子的好人。
再加上她们结婚这么多年,夫妻间倒也和和睦睦,还生下一双可爱的儿女,那些不三不四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而更令大家稀奇的是,老宋家对待女儿的态度。在这个重男轻女是主流的年代,还真没人对女儿好成这样,不打不骂还供到了高中。少见。
周围的女孩子特别羡慕宋慧珍,尤其是干了一天的活还要挨骂的时候,她们更是妒忌的眼睛都红了。
羡慕妒忌的后果就是,几乎所有同龄的女孩子都不自觉的排挤宋慧珍,整个学生时代,她都是少有的独行侠。
宋慧珍对自己的遭遇心知肚明,却无力改变什么,她能做的就是苦笑。
父母对她好吗?比起动不动就打骂的同龄女孩来说,她是幸运的。但期中的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从她能够到炉灶起,厨房就是她的专属领地,最后就是一家人的活计都压在了她身上。从她上小学起,手上的冻疮就没断过。
而她的亲妈秦女士,只会拉着她抹着眼眶穿过整条大街,逢人便哭诉女儿太懂事,家里活样样抢着干,叫她如何如何心疼。
冻疮膏?明年再说。
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宋慧珍从最开始的感动,到日渐迷茫,最后变成麻木。
再比如,父母在百货商店给弟弟买了一双新球鞋,就会顺手给她买一根皮筋,三毛钱的那种。然后一定会拉着头戴皮筋的她招摇过市,一个劲的显摆。
说什么女孩子就要好好打扮,他们对女儿如何如何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