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院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元朗就在门口等。
看见他出来,元朗忍不住吹了两声口哨。
“这人是谁?该不会是我们伟大无私的沈医生吧!”
沈宴辞刚在院长那儿挨过训,心情正不好,冷不丁儿瞥了他一眼,略过他径直往前走。
元朗走上前,搭上他的脖颈,问:“回家不?我蹭个车!”
他面无表情地说:“不给。”
“为什么!!!”
沈宴辞微勾起唇:“为了证明我并不是伟大无私的人。”
“得了啊你。”元朗拍了下他的肩,说:“老实说,你这事儿做得也太欠考虑了。刚我从陈姐那儿过来,听她说这家人可难缠了,到现在还不肯缴费,非往你身上赖。你说说你是何必呢。”
沈宴辞推开他的手,曲指抵了下眼镜:“我只是尽了一个做医生的责任。”
“什么责任?”元朗觉得他这个人有时候真是轴儿,“没有家属的同意,医生本来就不能手术。就算人死了,也不是你的责任,是她父母的责任。”
沈宴辞眉头一皱,停下脚步,转眸认真地看向他,问:“元朗,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读大学的时候,严教授和我们说的那句话?”
元朗晃了片刻神,然后听见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医生不是救世主,我们不一定能救活每个病人,但至少要让能够被救活的人不离开这个世界。”
元朗一怔,随即长叹了一口气。
“人活着有点信仰是好事,可咱们做医生,终究也就为了混口饭吃不是吗?有些事情不能太较真。”
沈宴辞迈动脚步,略一挑眉,淡淡道:“我是为了信仰,顺便混口饭吃。如果只是为了混口饭,我早就转行了。随便做个什么,都比医生这口饭丰盛。”
元朗“嘶”了一声,一拳砸在他肩上:“我说你这个人,能不能别这么自负?”
沈宴辞懒得理他,指着自己的眼镜说:“我要去配眼镜,你确定要蹭车?”
“蹭!当然要蹭!”
————
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次日,那对夫妇在医院闹了一上午,最终院长出面,承诺医院将对女孩全程免费治疗,才将人堪堪劝走。
一直到傍晚,他们都没有再来过医院。
小张离开重症监护室,回到护士站,气得脸都要青了。
“我刚从ICU回来,贾萍萍带着呼吸机在那儿哭。她今儿早上才醒,知道自己没了双脚,哭成了泪人。她父母连个面都不露,连饭都是陈姐去喂的。”
护士小芳也说:“她家好像是重男轻女!三个孩子,最小的是男孩。父母在北京的工地上干活,一家五口挤在十几平的半地下室生活。贾萍萍已经不读书了,用她妈的身份证注册了外卖平台的骑手,给人送外卖赚钱。出车祸,就是因为想多接个单,回商家取餐为了图方便,逆行了。”
另一个小护士接话道:“逆行,车辆没责任。听说对方出于人道主义,还赔了十几万医药费给他们。”
小张不满地说:“是吗?那她父母还要死要活,不肯付医药费。留着钱干嘛?给自己当棺材本啊?”
护士们纷纷摇着头唏嘘。
等到晚上的时候,贾萍萍的父母才又来了医院。
只不过他们不是来看女儿的,而是来找院长协商赔偿的事。
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听说此事,一个个气得牙根子痒痒。
我们医生救了你们女儿的命,没得到感谢就算了,你们竟然还舔着脸大言不惭地要赔偿。
为了避免他们情绪激动,又在医院闹事。院长直接让人将他们带进了办公室。
沈宴辞正逢值夜班,得到消息的时候,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决定,竟然会影响到整个医院。
元朗宽慰他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放心,院长肯定能处理好的。”
到底是给人惹了麻烦。
沈宴辞捏了捏眉心,看了下时间,说:“我该去查房了。”
————
苏蔚作为L台春晚的开场嘉宾,结束节目录制表演的时候还不到晚上九点。
提前让白白定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她一下舞台,火急火燎换了衣服,和父母打了要回北京的招呼,直奔机场。
飞机一落地,又马不停蹄地坐上商务车赶去医院。
车上,她卸掉厚重的舞台妆,化了个淡妆。
白白笑着问:“和沈医生和好了?”
苏蔚正涂着口红,闻言不满意地皱起眉,说:“什么叫和好?我们又没有吵架。”
白白撇了撇嘴:“是吗?我怎么觉得前段时间你满脸都写着我和男朋友吵架了这几个大字。”
苏蔚摸了下脸:“有这么明显吗?”
“有啊,所以榕榕姐才问你要不要回家陪陪父母啊。”白白说,“要不然,依你那个恋爱脑,有空闲时间肯定黏着沈医生,她才不会不识趣地问你要不要回家呢。”
唔...所以说这些年她十分有自知之明,从未考虑过进军演艺圈。像她这种自以为装没事,装得挺像,结果却被一眼看穿的人,去拍戏一定会被黑成炭。
苏蔚化完妆,对着镜子欣赏了下自己那张简直拿尺子量着长的脸,满意地弹了下舌头。
一到医院门口,她直接跳下车,和白白挥了挥手作别,一路小跑进了医院。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沈宴辞的办公室,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本想给他一个惊喜,不料里面却空无一人。
按捺住自己想要给他发消息的冲动,苏蔚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忍不住走出去站在门口等他。
她晃着脚尖,朝一侧的拐角处殷切地望过去。
不多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
苏蔚眼前一亮。
“沈医生!”
沈宴辞刚查完房,拖着疲惫的身子,捏着太阳穴独自往办公室走。
刚转过拐角,就听到女孩熟悉且甜亮的声音。
他讶然抬眸。
不远处的女孩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羔毛外套,深蓝色的牛仔裤包裹着那双纤细的长腿。医院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她的脸颊热得红扑扑的。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闪着碎片般的星光。
浑身的疲惫顷刻间一扫而空,那些惹他头疼了一天的事情,都在这一刻被抛诸脑后。
他禁不住勾起唇角,歪了下头,朝她展开双臂。
苏蔚眯起眼,像只兴奋发小鹿,朝他奔了过去。
突然——
一道暗影从沈宴辞的背后闪了出来,等到苏蔚看清他的动作时,脸上的笑意瞬间化作惊恐。
“沈...”
她才张嘴,只听一声闷响,沈宴辞被一股力量逼着往前迈了一步,唇角的笑意渐渐僵硬。
苏蔚眼睁睁看着他收起了双臂,像堵墙似的直直地朝她的方向栽了过去。
咚——
苏蔚瞪大了双眼,呼吸在这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大脑混沌一片。
“啊——”
耳畔是她绝望的尖叫和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重响,她隐隐在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中,闻到了那丝浓郁的血腥。
暗红的血色沿着他的脖颈蜿蜒,在他的白大褂上洇出了大片大片的花。
她尖叫着跑到沈宴辞身边,凭借着本能护住倒下的他,脊背结结实实挨了红着眼闯出来的人一板砖。
背上像是着了火似的,她几乎瞬间掉下了眼泪,拼尽全力嘶吼道:“救命啊!”
很快有人注意到这处的动静,几个人跑上前,合力钳制住那人。
苏蔚的意识不甚清明,她半跪在地上,目光中多了很多双脚和白色的影子。
周围的一切都像隔着一层纱,听不清楚,看不真切。
有人抬了担架过来,苏蔚爬起身,紧紧抓着担架的一角,跟着那些人,不停地往前跑,往前跑。
眼睛被血色淹没。
直到手术室那道冰冷的铁门,将她挡在外面。
苏蔚膝下一软,急忙撑住墙,转过身抵着墙面,一点点滑坐在地上。
在她面前,都是沈宴辞的同事。苏蔚是沈医生女朋友的消息,早就在她官宣之后,在医院被传开。可她在大家眼中,仍旧是光彩照人的大明星。眼下看见她这副模样,不少人都想站出来安慰,却又不敢上前。
小张抿了抿唇,转身去把元朗找了过来。
元朗闻讯随小张赶过来,一眼就看到坐在墙根瘦弱的女孩。
“苏蔚?”
苏蔚抬起眸,眼线笔和睫毛膏把眼周晕成了一片黑色。她泪眼婆娑地望向他,浑浊的泪水在脸颊滑过,留下两道灰色的痕迹。
元朗走上前,递给她一张纸巾,说:“这里人多,你先回他办公室等,有消息我告诉你。”
苏蔚没拒绝,手撑在地上想站起身,腿却软得怎么都使不上力。
意识到自己恐惧得连腿都在打颤,她不由哭得更凶,埋下头哑着嗓子无助地呢喃:“怎么办,怎么办,流了好多血,好多血。”
元朗看得心中不忍,他蹲下身,安慰:“别担心,为他主刀的是我们医院最厉害的医生。嗯...这么说吧,你觉得沈宴辞厉害吗?”
苏蔚哭着吸了下鼻子,点点头。
元朗拍了拍她的肩,安抚她也像是在安抚自己:“这位医生比他还要厉害好几倍。所以他...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