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玫瑰丛在风中摇曳,慵懒地哼着小调。一片柔嫩的花瓣随风飞起,打着旋儿飞进了窗户,被一只修长灵巧的手一把截住。
安东尼奥把手收回背后,俯下身去:“这是固定支座的受力分析?你真的学过建筑?”
他站在乔伊身后,脑袋在纸上投下一小片重叠的阴影。
乔伊觉得自己的大脑像内存负荷过高快要烧掉的CPU,根本不想理他:“你挡住我的光了。”
脑袋的阴影往旁边偏一偏,语气中带了几分惊奇:“这里为什么用这个公式计算?”
“……”其实乔伊也不知道。
她又不是数学家,谁会把一本书的公式都推导一遍?
但她知道应该这么算,因为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这个是惯性矩?……这个是抵抗矩。哦,这里用了极限状态来计算……你的单位荷载算错了。”
乔伊震惊地停下笔。见鬼了。
她没听错吧?
应力和形变分析明明是20世纪才提出的东西。不要告诉她,这家伙站在她背后看她画了几张图写了几页公式,就已经明白了计算原理。
但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去开口质问,就感觉背后一片温暖覆了下来。
一只袖子半挽的手臂从她的左肩旁伸过来,自然地撑在桌上。另一手则拿起桌面右上角的钢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
骨节修长的手捏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钢笔,在草稿纸上随手画起来,“受力点应该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少了这一处。”
笔尖在纸上点了个点,洇出一片墨渍。
温热的呼吸轻轻扑在头顶。隔着披散至腰际的黑发,柔软的布料触感在空气中轻轻擦过,隐隐透出胸膛的温度。
她甚至听见了隐约的心跳声。均匀而沉稳。
时间凝滞了好半晌。
然后,乔伊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愤怒。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其实你明明可以自己画结构受力图,证明给那帮专家看?”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我懒得画给他们看。而且建造的过程中我经常会临时改设计,提前做的整体计算大多用不上。通常靠感觉。”
乔伊:“……”
那可不。懒还是您懒,懒到开局就把饭碗都给丢了!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平复激动的心跳。
然后把笔啪地一放,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
某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坑货此时倒是机灵得很。他迅速往后退了一步,避免少女的头顶“砰”地磕上他的下巴。
“你……”乔伊忽然发现自己比他矮。这怎么能忍?
她眼睛骨碌碌一转,一咬牙踩到了旁边的脚凳上。
“安东尼奥,请你搞清楚情况。”
乔伊居高临下,舒心了,“你——因为自己的过失,丢了饭碗。而我——你的甲方大人,正在为恢复你的名誉和生计而努力。你是不是应该真诚地反思?是不是该展现出你的诚意?”
在她站上脚凳的瞬间,少年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就像是那一天站在屋檐下,张开双臂准备接住她。
他仰起头来看她,浅蓝色的眸子盛满了阳光,清透得像是雷克雅未克的蓝色冰原。
“亲爱的玫瑰殿下,”他微微挑起一边眉毛,似笑非笑,“您想要怎样的诚意?”
怦怦。
乔伊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因为她又听到了那个催命似的称呼。就像是撒旦在呼唤她肩膀上的头颅。
“……我说了,不要再叫我玫瑰殿下。开玩笑也不行!”
“遵命。”
“首先,把这个报告写完。证明路径我都已经写出来了,你把它们都算出来就行。”她最讨厌计算了。没有计算器和电脑的时代,这是人活的地方吗!
“没问题。”少年从善如流。
乔伊怀疑地盯着他的蓝眼睛,“不许拖延!不许乱写!一周后我要验收的。可别想着糊弄市政厅的那帮老家伙!”
他们或许不是安东尼奥这样的天才,但他们有一点说的不错。建筑确实需要经验,而他们一个个都是老油条。
少年眨了眨眼,应下来:“行吧。”
乔伊松了口气。坑货至少还有点脑子。
这回她可得盯紧一点,免得他再在这份报告里暗暗弄点什么嘲讽市政厅专家组的暗语,就像唯恐自己的棺材板没盖严。
好家伙,真是活脱脱的甲方不急乙方急。
就在这时,她感到肩膀上一热,像是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了上面。
乔伊一低头,看见珍珠白的蕾丝花边上洇开了一抹暗红。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就在上面,挂着窗帘的横栏上,有一只血淋淋的知更鸟尸体。眼睛和被掏成了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居高临下,直勾勾地盯着她。
鲜血从羽毛凌乱的鸟尸上慢慢淌下来,在鸟爪尖端汇成一个腥红的液滴,缓缓滴落。
滴答。
乔伊连尖叫都没发出来就晕了过去。
记忆中最后的片段,是她倒进了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
就是硌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