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结束,姚凌云已完全醉得不知东西南北。
大殿下见状,便特别恩准其今夜留宿东宫。
略略嘱咐了姚凌云几句,姚孟轩才起身从宴会上离开,此时散场的人也已走得差不多了,姚孟轩行走在出宫的长廊上,脚踩木廊的回音细碎而低沉。
彼端,宁王燕骁正踏步从另一条曲折的回廊上缓缓向姚孟轩的方向汇合。
两条岔道的尽头,大襄王朝名动一时的将与相,狭路相逢。
微躬身行礼后,姚孟轩目不斜视,仿佛眼中无物般,直直向前,视若无睹。
宁王亦同。
二人相距半丈,比肩而行,沉默许久,燕骁率先出声道:“姚相。”
姚孟轩:“王爷。”
两句称呼,所落下的,是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
不可逾越。
燕骁淡然一笑,仿佛他两不过是最普通的同僚一般,出口恭贺道:“宰相家中出状元,寻公子此番不负众人期望夺下状元的名头,本王再次恭喜。”
“王爷客气了。”姚孟轩亦淡淡回道。
夜色沉沉,子时已过,所有繁华散去后,本热闹非凡的内宫,也犹如这夜色一般沉寂,没有灯光,唯有月色。
清冷月光扬扬洒下,映在踱步的二人身上,反而使得两人的身影多了几分幽暗。
往宫门口的路,不长,却也不短。二人一路上似是相安无事,但双方都知,尤其是燕骁,他知道,他也感觉得到,姚孟轩在刻意的与他保持距离,一条名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距离。
前方宫门已在眼前,鬼使神差般的,燕骁突然停下脚步问道:“近来天气逐渐转冷,你的膝盖可还会有不适?”
姚孟轩闻声顿步,没有转首,也没有回话。良久,他才冷淡说道:“本相的身体,无需王爷挂心。”
“那是当年你为了带我出双山泥流所落下的病根,本王合该关心。”
“彼时王爷是将,本相是王爷的军师,身为下属,本相合该保护王爷。”
“一定要如此将你我过往的情分也一并抹去吗?”燕骁疑问不解,他为姚孟轩的迂腐而愤懑,“当年南平一战之后,你没有上禀皇兄,我以为你是站我这边的。”
你居然还敢在提及南平一役?姚孟轩愤怒转头,却对上了燕骁侧首看来的漆黑双眼。
姚孟轩在燕骁的眼底看到了很多,不解,寂寞,还有苍凉。前尘往事不受控制般的一并涌上心头,一时间竟令姚孟轩也有些怔住了。
他们曾经是最好的兄弟,最强的搭档,最默契的战友。
大襄双壁所向睥睨。
就这一瞬的时间,姚孟轩突然觉得他坚硬如铁的内心,裂开了一道小口子,几欲被人窥破内中柔软所在,好半晌他才稳下心神,依旧强硬道:“自古,将相失和,乃国之大妨。”
“是吗?”燕骁嗤笑,狭长的眼微眯着,挑起的眼尾勾出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似无情又似参杂了太多情感,“为了以后的天下太平而做出的牺牲。哈,那还真是难为你了,姚相此等情操,真可谓感天动地啊。”
姚孟轩默然不语,只冷冷扫了一眼,便转回头,脚下步伐重新踏出。
燕骁顿在原地,看着姚孟轩一步一步跨出,慢慢地越过自己,慢慢地走在了自己的前面。
那个人只是穿着最朴素的青色官袍,可看在燕骁眼里,却好象映着淡淡的光晕,让他移不开眼睛。
“阿轩。”
已走出一丈的姚孟轩闻言突然身体一僵。
一个称呼,听在耳中却仿佛石子落湖一般,荡起一波波涟漪,心湖剧震。
“虽君负我,但我,从未有负于你。”
姚孟轩笑了,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出口的,但他听见了自己的说话声。
“凡事有因才有果,一事因造一事果。”
如果没有南平之战,没有分歧也没有决裂,没有阴谋也没有利益,那一切是否会有不同,这是多年来,姚孟轩内心第一次产生这样的疑问。
不会的。
略顿了会,姚孟轩苦笑,已经发生的事,又怎还有如果?脚下一步一步跨出,一步一步远离。
“哈。”燕骁自嘲一笑,扪心自问,你还在期待什么?
夜色深沉,月光正好,星光稀薄,微风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