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志兄此言甚是。”沈廉道:“姚兄这一说法,若是有心人闻之并加以揣测,可是会以为你有意检举礼部。”
姚凌云脸上笑容依旧,不甚在意道:“倒是我疏忽了,大小两位沈兄说的是。”
大小沈兄……
两个姓沈的默默对看一眼,一时无言,其他二人也一时无语。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寂,而打破僵局的人,当然还是姚凌云:“刚才听几位之言,似乎对现今朝堂之事颇有独到见解,还请赐教一二?”
“赐教不敢当,只是今日恰逢宁王得胜的消息传至,听在座诸位说起,故而谈及一二。”说话的是从姚凌云落座后就一直没有开口的彦清,经刚才一番谈论,尤其是姚凌云承认自己是当地人的时候,彦清看向姚凌云的眼神就已经从兴致缺缺转为跃跃欲试,“凌云兄是东都人士,那对于慕容公子想必知之甚多,他怎么一直不在这酒楼里?”
慕容淮?
一瞬惊诧,随即释然,当今天下的读书人,尤其是自诩风雅的读书人,又有谁会不想一见传闻中的慕容公子?姚凌云侧目而视,笑道:“这望花楼虽是慕容公子名下的酒楼,不过他白日很少会在此出现,当然晚上也是,彦兄若是有意一见慕容公子,那要等到夜幕降临,月上梢头之时,往越夜越热闹的地方去。”姚凌云边说,边抬手往前方一指。
由望花楼向外往东边看去,是一条宽阔的大道,大道两旁林林总总地立着无数个小矮房,这些小矮房,或精巧,或工整,或随意,或拥堵,甚至还有些特别的杂乱粗糙,但就是这些不显眼的小房子,构成了整个东都最大的商品贩卖场所——玲珑街。
玲珑街的尽头,与望花楼遥遥相对的另一所高楼,同样也是名满东都的风雅之地,百花楼。
姚凌云侃侃而谈,又同几人说了些京师的风雅趣事,不过片刻功夫,便和几人混熟了,聊着聊着,话题也不再局限,天南地北地谈了开来,到底都是读书人,加上科考在即,随后的话题自然而然的又转到了庙堂之远,既说到这些,那最后难免会回到了最开始的话头之上。
“圣上近年身子每况愈下,可今年开春却突然从太行山行宫回转宫内,依在下浅见,这太子之位是要定下了。”
不过令姚凌云诧异的是,将话题重新转回这个话头上的,竟是看似荒诞不羁的彦清。
其他人则点头称是。
沈崇志郑重道,“大殿下监国总览朝政的这几年,我大襄举国上下安和平太,百姓安居乐业,可见当年皇帝陛下眼光独到。”
彦清闻之不甚赞同:“大皇子确实极具治世之能,然在下以为,大殿下稳重有余,而魄力不足,若非皇帝陛下仍在,威压群臣震慑四海,又何来如今这清平之世?大皇子监国后的种种成就,说到底还是离不开皇帝陛下。”
沈廉点头,接道:“彦清兄言之在理,此番西域诸国莫名动乱,何尝没有试探我大襄之意,幸而宁王仍在,以宁王往日之功,威慑四海不在话下。”
叶行风闻言,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一道淬亮的光一闪即消,依旧未置一词,只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酒杯。
姚凌云见状,含笑道:“不知行风兄有何高见?”
“我能有什么高见,在下来自江南,自然心向二皇子殿下,凌云兄不是很清楚吗?”叶行风颇有些潇洒地冲姚凌云眨了眨右眼,微顿会后,才再度接上道,“几位所言都不无道理,故而在下以为,皇帝陛下此番回京存有试探之意,除了大皇子,二皇子和宁王以外,四皇子殿下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沈崇志颔首:“确实,四殿下机敏聪慧,一向很得皇帝陛下喜欢,而且他还是所有皇子中母族势力最为显赫的一位,自贤淑皇后崩逝,一直由宁贵妃执掌后宫,位同副后,其舅更是当朝左相,威名赫赫,朝中新贵有一大半皆以左相马首是瞻,若四殿下也有意皇储之位,也未尝没有机会。”
话至此,沈崇志不由轻叹了声,道:“所有的皇子都是人中龙凤,可像启帝这样的千古奇人只怕是没有第二个了。”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感慨。
就在众人侃侃而谈间,门外有一小厮突然来到,只见他冲众人鞠躬行礼,而后至姚凌云身旁悄声道:“少爷,辰公子有请。”
姚凌云闻言,心下诧异,但他掩饰得很好,面上表情半分未变,起身,对众人拱手道:“今日能闻众位一席话,在下受益匪浅,只是家中尚有杂事,就先行告辞了。”
“请。”
众人起身相送,沈廉的目光从旁边的小厮身上一扫而过,笑道:“不知凌云兄家住何处?可否相告?今日相谈盛欢,改日我等必过府一叙。”
相谈至今,一直温文有礼,面带微笑的姚凌云,脸上的笑容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下来,只见他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在下虽出生小门小户,但祖上几代不乏学问人,故而家风严谨,再加上我并非长子,于家中相聚多有不便。”轻咳了声,姚凌云脸上的尴尬已全然不见,转而折中建议道,“不如几位留个下榻之所,若得闲暇在下必前往一叙。”
听姚凌云此言,在场四人当即明了,纷纷留下了自己的住所,便是提及这一方面的沈廉也是面含歉意地看着他,不再多话,送人离开。
大襄立国以来,虽民风开放,但仍有不少族姓,依旧保持着百年前慕容皇室时的迂腐习性,其中最大的弊端就是嫡庶有别。
这些家族无一例外,说好听点,是清贵的书香世家,说难听点,就是老古董,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偏偏还姿态高。
而刚才姚凌云所说的,便是在暗示众人这一点,他说自己并非长子,只怕是并非嫡子吧。
四人中的沈崇志对姚凌云的处境是感受最深的一个,因为他也同样出身这样的家族,不过他的父亲本就是庶出,再加上族中已有庶出的叔伯通过科考入朝为官,所以到了他这一辈,虽家风仍在,但处境已经好上很多。
希望凌云兄能早日中第摆脱这样的处境,这么一想,沈崇志不由地将表示不满的眼神扫向了沈廉。
“家风严谨,不是长子,少爷您这暗示要是让老爷听到了,定要说您又胡闹了。”出了酒楼,那小厮就忍不住说道。
姚凌云悠哉哉地走在前头,闻言耸了耸肩,道:“那我也没办法啊,总不能真的把相府的住址留给他们吧,随便留一个更加不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总之这事你知我知,我爹要是知道了,那就是阿四你告的状。”
“还有那四个人呢,少爷,这不公平!”阿四奋起反抗,当然效果甚微。
“那四人还能告到父亲身前不成?”
“那可不一定,您又不曾故意隐姓埋名,姚凌云这个名字相信很快就会和姚寻一样名满天下的,他们岂会不知?”阿四微仰着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姚凌云,也就是姚寻,侧过头,好笑地看着他:“你又知道?”
阿四:“当然,今年的金科状元非您莫属,皆时您就没法在用您的字号去坑蒙拐骗了。”
姚凌云闻言怒道:“大胆,净胡说。”
阿四见了也不怕他,只讨好笑笑,少爷一向好心,才不会罚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