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爹爹管得严,向来不许我出去,哥哥也是很听爹爹的话的,也跟着管我,可苏梓翼不一样,他总是会想方设法溜出门,然后给我带街上的小玩意儿,”徐懿的眼睛弯起来,“我记得每年夏夜,我热得睡不着,就会推开窗户,趴在窗台上看星星,苏梓翼就蹲在窗户外面,跟我讲他听来的故事,几乎每个我睡不着的晚上,他都是这样陪着我度过的。我不用起早床,他却要早起练武的,我有时候经过院子,看他困得头跟鸡啄米一样点着,却还强打着精神扎马步,心里又自责又好笑,我也劝过他算了,可他每次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我的窗边。”
徐懿笑起来,带着一点小女孩的娇憨:“我也问过他,他怎么知道我哪天睡不着,他说,只要经过我院子的时候,看到窗前有一盏小灯,就知道我又失眠了,我要及笄的前一年,爹爹也问过我,我有没有如意郎君,我不假思索地说了苏梓翼的名字。”
她的笑容慢慢变淡了:“当时爹爹的笑容明显一僵,坐在一边的苏梓翼也没有说什么,可就在第二日的晚上,他不辞而别。”
苏芙挑了挑眉:“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我当时不知道,我现在也不知道。”徐懿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苏芙,“我听闻有人说在奉天看到过他,就不管不顾带着人赶往了奉天,刚到奉天,我就接到消息,说爹爹病倒了,我便又匆匆赶回京都,刚到京都,我就被告知,爹爹已经去了,天气太热,立马就下葬了,我连爹爹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我在奉天和京都两头跑,最后谁也没见到。”
徐懿弯下腰,她捂住脸,带着哭腔道:“芙芙,我是个不孝的女儿,我爹爹病成那样,我都没有立马回京都,我当时还在奉天停了一天,就因为我派人去找苏梓翼,那人说马上就要有消息了,叫我等一等,就是这一天,让我连爹爹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我这辈子都记得那一天,我想着爹爹身子向来强健,多等这一天不会有事的,谁知,谁知道……”
苏芙站起来,走到徐懿的身边,一只手放到徐懿的背上,轻声道:“你也没有预料会是这样。”
徐懿放下手,双目含泪看着苏芙:“可我知道了爹爹生病,我却还不立刻动身回京!后来又有人告诉我,说,说爹爹的病来得凶猛,不像是普通的风寒,倒更像是被人下了毒!他们便有人说是苏梓翼下的毒!”
苏芙吞了一口唾沫:“这只是流言蜚语,没有证据。”
“我也是这样想的,苏梓翼根本就没有理由给爹爹下毒啊!爹爹养他这么多年,他的吃穿用度和我哥哥差不多,他为何要向爹爹下毒!”徐懿泪光闪闪,“可我又在想,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若真的是苏梓翼给爹爹下的毒,我不也成了帮凶了吗?苏梓翼给爹爹下了毒,我却离开了京都,若我留下来,是不是会早一点发现爹爹不对劲,是不是爹爹就不会死了呢?”
苏芙把要说的话吞了进去。
人总是这样,会因为已经成为定局的事情而后悔,明知道无法改变,却还一而再地假设,一而再地自责。
徐懿的身子不断地颤抖着:“去年,对,就是去年,我收到了苏梓翼的来信,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送到我手上的,我只知道他现在成了武林盟主,他有很多眼线,他还随信给了我一块令牌,说凭借这个令牌,可以成为青玉楼的座上宾。”
苏芙眨了眨眼:“那日的令牌不是你们徐家的?”
徐懿摇了摇头。
“我那日见到他了,”徐懿笑着,“我看到了,他穿着一身紫衣裳,骑着雪白的马,从桥上经过,他比以前更英俊了,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不是惊喜,也不是讶然,而是在担心,若是我哥哥知道他来京都了,我哥哥会不会对他做什么!你看!我自己都信了是他对我爹得下的毒!”
苏芙沉默着,一下一下抚摸着徐懿的背,她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她能给的只是肢体上的安慰。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嘴笨。
夜色茫茫,下起了小雨,街边的梧桐叶沙沙作响,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泥土的气息,冰冷的雨滴被风吹着飘进伞里,跟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一个高挑的人影从小巷口走过来,那人撑着鹅黄的油纸伞,穿着青莲色的圆领袍,在夜色中,衣裳更接近紫棠色,银色的腰带束缚着他劲瘦的腰,兽头腰扣立在腰带正中央,张着嘴,露出满嘴寒光闪闪的银牙,他腰间挂着一把黑金色的长刀,刀鞘在黑夜中泛着流光。
他一脚踩在青石板地上,肮脏的泥水在他的锦靴边溅开,他毫不在意,冷峻的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他像是个掌控着千军万马的将军,一举一动都带着萧杀之气。
这人在一间院子前停下,院门没有落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他进了院子,抬起那双亮如星辰的鹰眼。
主屋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一身天水碧广袖长袍的男子,那人戴着狐狸面具,在这寒夜里显得宛如鬼魅。
“你来了。”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道,“我等你很久了,苏梓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