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听舟木愣愣地看着那条动态,足有两三分钟没敢动弹,而后他脑子空白地退出界面,给江语打电话。
“江语,你到哪里了?”他问。
江语听出他声音不对,有点疑惑:“你怎么了?我在停车了,马上到你家。”
李听舟直接挂了电话。
他下床想去接江语,起来的时候起猛了头晕,脚尖不小心勾在被子上,整个人直接面朝下摔过去,右膝盖砸在地板上,咚一声响。
剧痛来得遽然,他咬了一下牙,在原地跪了两分钟,起身下楼。
在大门口接到江语,一见到他,江语就担心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李听舟神色仓惶,一把拽住他手。
阿姨去了超市买菜,在一个单人沙发上,李听舟蜷在江语旁边,捏着手机。
刚才已经给舒杨打了个电话,挂掉之后两个人就各自沉默着。
李听舟一脸空白,把那条朋友圈看了无数遍,末了江语收掉他手机:“别看了。”
屏幕消失在眼前,但是李听舟早已经能一字不落地背下那条动态——
“讣告:徐司章已于3月15日去世,多谢他生前各位亲朋好友的关心,祝好。”
简单得像是一个玩笑。
“江语,”李听舟说,“会不会是司章哥跟我们开玩笑的?我生日那天他还给我发消息了,他给我看了束河的照片,我翻给你看——”
他去抠江语的手,想把手机拿回来,手指刚碰到,手机震动了一下。
对视一眼,江语点开新消息,看到舒杨简短的回答:“给他姐姐通过电话了,跳楼,人已经葬了,没有立碑。”
“跳……”李听舟说了一个字,声音突然就哑了,低头用双手捂了脸。
江语回手揽他肩膀,安抚地在他肩头捏了一下:“走,回去,舒杨今天在家。”
开车朝着城北区走的路上,李听舟缩在副驾上,他拿着手机,把五个人的群翻出来,将聊天记录通通看了一遍,后点开徐司章的头像,看跟他来往的对话,随即翻遍他的朋友圈,最后又落到上午那条动态上。
哪怕是跟相恋多年的男友分手,徐司章也从来没在人前露出过坏的情绪,他好像从来不懂迁怒,也不知道发泄。
“我想起来了,上一回他跟我说,他在舒大哥那里住了一周,那时候他跟他男朋友分手了,肯定心情不好。”李听舟小声说,“我还后悔来着,后悔那一周没跟你去过舒大哥家,要不我们几个还能陪陪他。”
江语转头看了一眼他的侧脸,趁着红灯,点了支烟。
这几个人里面,跟徐司章关系最好的自然是舒杨,最不熟的是他。因为有共同的朋友,因此知己虽然算不上,但是互相欣赏,把对方当可信任的人是无疑的。
这消息来得仓促,江语不是第一回面对这种事情,但看着李听舟的样子,依然觉得呼吸不顺畅。
路上稍稍堵了一会儿,回到江语那里已经是一个多钟头之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门,就看到舒杨仰躺在沙发上,手肘搭着眼睛,露出来的半张脸惨白。
从跟成新意被迫出柜之后,舒杨已经独自挨了太长一段时间,精气神只剩下强打起来的那一点,此时徐司章的消息仓惶传来,似乎是在他包裹自己的薄膜上刺了一个孔。
听到声音,舒杨慢慢放下手,坐了起来。
李听舟和江语交换了个眼神,都没多说什么,只是默契地朝着沙发另一边走,跟舒杨对坐沉默。
“我们能去看看他吗?”过了很久,李听舟低声问。
舒杨摇摇头,脸埋在手心里,抬头时说:“他家里人怪他自私,很生气,说没结婚的小孩不能立碑,意思应该是不让去看。”
李听舟怔怔,江语抬手揽住他,在他僵直的背脊上无声地抚了几下。
夜来得极快,来了之后就以霸凌的姿态将黎明往后挤,人难眠。
早上空气凉,天还没大亮,江语去屋里抱了毯子出来,分别给李听舟和舒杨裹了一条,而后出门买早餐。
门轻轻合上,李听舟茫然地睁开眼睛,半晌发现舒杨也醒了,问:“舒大哥,今天请个假吗?”
“没事。”舒杨说。
李听舟没再开口,只是盯着窗外,看天光一点点亮起来,闹钟响起,舒杨抬手关了,忽然喊:“听舟。”
“嗯,”李听舟转头看他,“舒大哥?”
舒杨声音很低,像梦话似的,他说:“你觉得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李听舟一愣,一时没理解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回答,江语提着早饭回来了,舒杨起身去洗漱。
等舒杨上班走了,李听舟还在琢磨他刚才那句话。
趁着江语在厨房里收拾,他摸出手机,给成新意家的阿姨打电话。那头好像是在找僻静的地方说话,好半天才接起来。
“白姨,”李听舟也放低声音,“成成怎么样了?”
白姨叹口气:“还是犟着,人都瘦脱形了……我听说那个叫舒杨的孩子出事了?”
“什么?”李听舟惊讶道。
白姨没料到他不知道,含糊地说:“我也不知道……”
李听舟忙说:“白姨你告诉我吧,我不会去问成姨的!”
白姨无奈,说:“我听说的,听到成大姐在跟成成妈妈说,说那孩子单位都知道他不太正常还是怎么的……闹得风言风语的。”
李听舟咬了咬牙,抬眼看到江语正倚在门框上看自己,说:“谢谢白姨,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他又想起舒杨走之前说的那句话,心里一慌。
江语走到面前,他立马抓住他手腕,睁大眼睛问:“舒大哥不会想不开吧?”
江语坐到他旁边:“不会的,别想那么多,成成没回来,他不会怎么样的。”
“但是我看着他那样子……”李听舟吸一口气,把白姨说的事情说了一遍,“单位都闹去了,舒大哥该怎么办?司……司章哥的事情刺激又那么大。”
江语说:“大不了辞职,跟着成新意跑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成新意逃出来。”
李听舟不安地点点头。
坐了片刻,江语说:“我今天去跟人谈点事情,你跟我去?”
上午跟着江语跑了两个地方,下午到了一处红酒酒厂,江语在不远处跟人聊,李听舟蹲在厂子门外的台阶上发呆。
放空得太厉害,手机响了半天他才发现,摸出来对方已经挂掉,是个不认识的号码,接连打过三个来。
李听舟回头看了一眼,江语和酒厂老板还在说话,他正过头来,想给这号码打过去,对方已经发了条消息过来——
“儿子,能见爸一面吗?”
回到市里已经是晚上,先去了一趟酒吧,跟钟延交涉了几句,两个人知道舒杨铁定没吃饭,又马不停蹄地带着饭菜回家。
到了门口,李听舟说:“钥匙呢?”
江语侧身:“这边兜里。”
李听舟摸出钥匙,推开门那一瞬,他看到舒杨刚刚坐到沙发上,手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包里,神情仓惶眼神痛苦,却在瞬间收了起来。
“帮我抵一下门。”江语说。
李听舟应了一声,走到边上,佯装不经意地觑了觑舒杨,忽觉他离崩溃不远了。
但是舒杨脸上早已恢复了平和,一点端倪也不露。
“来吃饭了,”江语说,“舒杨帮我拿碗。”
舒杨应了,起身进厨房,这边李听舟转头看江语,江语对上他视线,低声说:“等下我跟他聊聊。”
李听舟点头。
一起上了桌,舒杨忽然说:“我辞职了。”
李听舟筷子在嘴边顿了一下,江语一脸预料到了的平静,说:“正好,休息两天来酒吧帮我忙?小延一个人忙不过来。”
“好啊。”舒杨笑笑,笑得如旧温和,却让人觉得他疲惫到了极点。
吃完饭照着先前跟江语商量的,李听舟借口学校有事要先走,跟舒杨道了别。
江语送他出去,到了电梯里,说:“我估摸着司章应该给他留了点什么。”
李听舟怔怔地点头:“他看上去不太好。”
出了楼门口,李听舟轻轻推江语的腰,说:“你上去吧,跟他好好聊聊,再这么下去人都要垮了。”
“送你到学校。”江语不由分说地把住他的肩。
李听舟再没多说,两个人沉默地朝着学校走。
天本身黑得不透光,却被路灯映出浑浊的亮,学校门口地铁在修新的路线,几处蓝色围栏将两头的路阻掉,这侧门口原来是个十字路口,现在变成只能单边通行的L路口。
去年江语被围攻那一天,李听舟骑着摩托带他过来,就是上的这条路。
江语似乎也想起同样的场景,说:“这条路。”
李听舟笑笑,看着对面的校门,说:“你回吧。”
江语点点头,这处刚好在路灯的映照范围之外,他刚想动作,李听舟已经仰头亲上他的唇。
接了个吻,李听舟转头过马路,江语站在原地看他背影。
快要到校门口,扭头看到江语还在,李听舟挥挥手,江语点头,终于转了身。
脚步越来越慢,马上要进学校,李听舟却停了下来,而后朝着被封掉的方向走了几步。
旁边是一盏路灯,四周没什么人,他蹲到灯柱边,半边身子在光里,半边在光外。
远处大马路上的轰鸣声忽近忽远,他点了支烟。
虽然早立了春,冬天却还始终过不去的样子。
夜太深了,李听舟手肘搭在膝盖上,低头看了一会儿地面,随即盯着路对面的黑暗看。
手里的烟快要燃尽,才举起来抽了第一口,也是最后一口,他抬着头直视光,直到自己吐出来的烟雾散尽,眼前起了虚影。
进学校之后,李听舟给白天那号码发了个消息:“时间地点。”
一直低头发消息,因此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李听舟并没有看到拐角处站着的人。
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学长。”
李听舟听到了,但没意识到喊的是自己,刚刚收起手机,那人从后面拍拍他肩,动作很轻,显得小心翼翼。
“听舟学长。”是认识的声音。
李听舟转身,看到是陈循,愣了一下,说:“抱歉,没注意到。”
陈循笑笑:“没关系,我吓到学长了,你好几天没去琴行,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李听舟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啊,对。”陈循从书包里拿了一个本子出来,“就是我写了几首新歌,已经给付老师看过了,他说我们下次可以排练这个,我给你送谱子来。”
李听舟接过来,说:“真厉害。谢谢你,我这几天有点事就没过去排练。”
“没关系的,反正我们配合起来很快。”陈循笑,又问,“学长是碰到什么事情了吗?需要帮忙吗?”
他神情关切,李听舟也不好太冷淡,只是说:“没什么的,就是家里有点事,放心,谢谢你。”
又说了几句,李听舟跟陈循道了别打算回寝室,进楼门拐进走廊,余光不经意地一瞥,发现陈循还站在原地。
心里顿时有点别扭,他忽然想到,前几天都没回寝室住,陈循是怎么知道自己今天要回来的?
或许只是巧合。
这么想着回了寝室,张究不在,一看到他回来,吴子越就说:“我/操,老三你终于回来了,陈循那小子天天都在楼下等你。”
李听舟脱外套的动作一滞:“嗯?”
“我说,”吴子越一字一顿地说,“陈循,天天,都在楼下等你!”
李听舟无奈地心叹果然,吴子越说:“这可咋办,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不知道。”李听舟应,“我什么都不知道。”
吴子越耸耸肩,扭头去做自己的事。
李听舟收拾了一下桌面,解散头发,看着放在桌上的谱子,长出了一口气。
洗完澡出来,他随手翻了翻,谱子上有五首歌,前面两首是以前乐队的老歌,后面是陈循写的。
他循着调子轻轻哼了哼,又拿过吉他弹了几下,吴子越回头问:“哟?新歌?好听。”
李听舟含糊地唔了一声。
看过前面两首都不错,心情也跟着好了些,翻到最后一页,他愣住了。
最后一首歌名字就叫《听舟》。
他怔了一会儿,吴子越敲着桌面,问:“怎么不接着弹了?挺好听的,跟你以前写的那些曲子不一样,有感情。”他戏谑地问:“曲子有感情还是你现在有感情了?”
沉默许久,李听舟说:“不是我写的。”把吉他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