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市的夜晚依然车水马龙,江语的车子汇入其中,成了光河的一部分。
往前开了一段,是个十字路口,江语准备右转,忽然发现左边有另一辆车开过来。
出于某种直觉,他打方向盘的手一松,停在原地等绿灯,那辆车从他面前开过,灯光一变,他立即直接朝着前面开。
但是没多久,那辆车再次出现在后视镜里,两辆车一前一后,一直缀在他后头。
经过了几个路口,每次都有车以同样的方式来堵他,后头逐渐跟了三四辆车。
江语估摸着差不多了,在又一个路口处打死方向盘,掉头之后顺着来时的路跑,最后围绕着大半个城北区一转,开到了城郊荒地。
车轮碾上土路,到了空旷地带,江语的车依然保持着匀速,眼看着前面就是土路尽头,再跑就是工地,有车在这里超过他,一个大转,停在了他的车头前面。
江语踩下刹车,朝远处望了一眼,这荒地边缘长着些芦苇丛,正是秋天最繁茂的时候,风一吹低伏一片。
旁边四辆车依次停下,正好将他车子团团围住,每辆车下来一个或两个人,将他车围在了中间。
江语拉了手刹,顺便捡过旁边的烟盒,叼了一根烟点上。
外面有人来敲车窗,他看也不看,直接推门下车。
那人手肘撑在车顶耍帅,没料到江语招呼也不打就动作,被撞得一个趔趄。
“操!”那人怒骂一声,一时却也不敢动作。
江语吐了一口烟,看他一眼。
领头一个男人上前:“语哥。”
江语笑笑:“当不起。”
那男人说:“前两天你们的人砸了这边场子,是不是得给个交代?”
“单挑。”江语说。
男人笑:“语哥痛快。”
江语扔掉烟蒂,火星子掉落在沙土中,被他用脚尖碾灭了:“砸场子这事情,你先回去问问你们场子里的人干了什么。”
“你在社会上混多少年了?做事情是不是得讲个道理?”江语收了表情,顺势掰了掰手,“谁先闹的谁先砸的理理清楚,也不是什么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了,碰到事情场子砸来砸去,酒瓶子没挨够?”
男人嗤笑一声:“我也就是个小跟班的,我不管这些。今天就是为语哥来,总要做点什么,要不回去我不好交代。”
江语点点头:“问好了,今天一次性解决吗?”
男人眉梢一挑:“语哥输了不来寻仇,那就是一次性解决,你要是赢了,我做不了主。”
“是非要拿我对吧?”江语问,“谁上?”
对面的男人没回答,只是往后移了一步,一个精壮的男人直接冲着江语来了。
仓促之间江语看了一眼,跟这人硬拼力气绝对是没有胜算的,好在他灵活,在人攻过来的一瞬就朝旁边侧了身,堪堪躲过对方砸来的一拳。
正要反击,没想到对方不仅是用蛮力的,反应也十分快,另一只手已经挡在了江语的攻击线路上。
江语这一下出去是虚的,男人果然接住,在手臂撞上的一瞬,他立即抬了脚往人心口踹去。
对手是很厉害,但还没厉害到超出他预料的地步。
打了没一会儿,江语再次飞踹一脚,男人一让,江语身前一时没有遮挡,本来是没危险的,但另一人竟然趁机扑了过来,直直冲着他胃部挥拳。
说好的单挑,早料到对方不会守信用,江语及时收了脚,下落的时候后退几步,卸了胃部被撞击的力道。
这一下就像是个信号,对方除了领头的那男人,剩下五个人全都扑了上来。
算起来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但是周遭的芦苇丛依然平静,只有极远处的高铁路过,掀起层层呼啸声。
先前说话的男人闲闲站着,在拳肉撞击声中笑,大声喊:“语哥,你不会在等梦姐来救你吧?她可能自身难保的。”
这边多打一,江语只能周旋,一时不敢分神答话。
饶是足够专注,毕竟是势单,江语脸上挨了重重一拳,牙齿立即磕破了口腔内壁的皮,血腥味弥漫。
江语面无表情,反身转向揍到他的那人,一脚把人踹趴了。
“语哥厉害!”男人看戏似地鼓鼓掌吆喝,“反正撕破脸是一定撕破了,不如闹得凶一点,看看最后谁先受不住。”
这边最开始的那精壮男人战斗力最强,江语的攻击当下只朝向他,拼尽全力只能保护自己没有遮挡的身前,背后没有人帮忙挡着,已经接连挨了几下结实的。
要不是以前干多了架,一准就趴下了。
“幼稚,”男人继续说,“你要单挑都没问过我的意见,以为在学校门口抢老大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一阵发动机的轰鸣骤然出现,飞速由远及近。
江语一惊,甩开身前一个男人,一回头,就看到一辆雅马哈冲了过来,车上的人单手把着油门,另一只手挥着一根木棒,直接甩在了男人背上。
男人被打得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在巨大的声响中破口大骂。
李听舟在头盔底下笑了一下,把随手捡来的木棍扔了,狂轰油门,直接冲向了混战中的人。
所有人下意识地纷纷逃避,江语站在原地,摩托车一个漂移,围绕着江语一甩尾,再次冲散了两个站在一起的人。
四下里全是叫骂声。
与此同时,江语已经捡起地上的棍子,两个人在这时极其有默契,摩托车来回冲撞了几回,停在江语面前。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有最近一人冲上来,江语回身一拳砸向那人的脸,抬腿跨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有人在后面拖了一把摩托车尾,李听舟油门轰到底,直接把人拖了个大跟头,车头斜斜撞向了正中间那辆小车,车前镜被撞飞,摩托剐蹭着车身开了过去。
“操/你妈!”被李听舟揍过的男人嘶吼,“江语你死定了!”
江语一笑,坐在车上掂了一下棍子,借着车开起来的高速,用力甩向了车窗。
哗啦的爆裂响声瞬间被扔在身后,李听舟带着江语跑远了。
李听舟掀开头盔的挡风镜,风刮得人几乎要流眼泪,他不敢停,直冲冲开过了几条路,一直开到学校外面才停下来。
这边正在修地铁新路线,过来的主路封了,因此没什么车也没什么人,轰鸣消失在路边。
江语下了车,站在路灯柱子边。
“操了!”李听舟骂,“你他妈甩了我去演警匪片?”
江语笑笑。
李听舟没下车,长腿斜斜支在地上,看清江语脸上的擦伤,他问:“挨了几下?”
“不知道。”江语动了动手臂,检查自己的伤势,随口应,“单挑五。”
李听舟还心有余悸着,面上翻了个白眼,说:“你怎么不被揍死呢?”
江语笑问:“你舍得?”
“怎么还骚?”李听舟说,“都被揍成这样了还骚!”
江语再勾了一下嘴角,拿出手机给果子打电话,响了半天才被接起来。
那头果子正在破口大骂,一个激动的尾音旋转消失,她才说:“语哥你在哪?我马上带人来!”
“不用了,”江语说,“跑了,店里怎么了?”
果子声音带了哭腔:“我们招谁惹谁了啊!这才开了多久又被砸!”
江语:“有人受伤吗?”
果子说:“轻伤,不碍事,哥你呢?”
“没事,”江语说,“你让梦姐注意一下,这事情肯定还完不了,明天找个人帮我去芦苇丛那里看看车,高铁站附近。车钥匙没拔。”
“放心。”果子应。
电话挂断,李听舟把头盔挂在车头上,下去蹲在路边,仰头看他:“你到底在干嘛江语?”
江语跟他蹲在一起:“有烟吗?”
李听舟从兜里摸了烟出来,只剩一根,点了抽一口递给他:“我他妈手还在抖。”
江语接过烟:“刚才看你来救我的时候太帅了,跟天神似的,还以为你干惯架的不怕。”
“谁家干架也不是你这样不要命的啊,跟拍电影一样。”李听舟说。
江语笑了,解释给他听:“前天我来,不是跟你说处理事情去了吗?其实就是一男的在我们酒吧欺负了一个妹妹,酒保跟那人打了一架,我去处理了一下后续事宜,对方刚好在梦姐死对头的手下做事情,两边其实都互相看不顺眼,但是没撕破脸。”
“这次刚好撕破了?”李听舟问。
江语无所谓地点点头:“我是出头的那个,肯定来找我。那老板早先想让我去帮他做事情,我没去,到了梦姐这边,一来二去的就结仇了。”
李听舟:“……”想了半天,说:“不就是开个酒吧嘛,怎么事情还怎么多?”
“跟开什么店都没关系,”江语说,“人就是这样,都会结仇的,在不同的地方处理方式不一样而已。我看小姑娘哭得伤心,我是个名义上的店长,总不能不管。”
李听舟:“那现在怎么办?以后又有人来找你麻烦了。”
“梦姐会解决的,”江语说,“今天是个意外,不知道她那边怎么了,人没来。我本来以为就算有人找麻烦,这边也会有人跟来的。”
他笑笑:“好在你来了,要不我就被揍死了。”
沉默了很久,李听舟说:“其实你也能猜到万一没人来吧?那些人又不傻,真要拿你肯定先断了你搬救兵的可能,你怎么还自投罗网?车子朝着人多的地方开不行?”
江语:“无所谓,总要解决一下。”
李听舟直白道:“我不懂你的想法。”
“我自己也不懂我的想法。”江语笑了,用舌尖顶了一下自己口腔壁,无奈地说,“烟抽着都有血腥味了。”
李听舟忽然接过他手里的烟,一口抽尽了摁灭,吐完烟圈之后立马倾身,一手捏着他下巴,牢牢将人制住,仰头就亲了过去。
血腥味好像真的能传染。
李听舟皱了皱眉,再用了一把力,舌头粗暴地挤进江语牙关,狠狠攥了一下他的呼吸。
江语似乎很享受他此时的强势,闲闲地承受着,时不时才撩拨他一把,剩下的时间都不主动。
他眼睫毛低垂,却没合上,留了一线光亮进来的可能,为了看李听舟紧闭的眼和高挺的鼻梁。
还有他沉迷的神情。
一个太长的吻,松开后,李听舟费了点力气才稳住气息,对上江语一双细眼,说:“血味儿好重。”
江语笑笑。
“再来一次。”李听舟说。
江语慢吞吞地凑近他,把住了他后脑勺。
回到江语的屋里已经是半夜,洗漱完李听舟说:“你去睡床。”
江语想说什么没说出口,还坐在沙发上不动弹,李听舟坐到他旁边,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侧头枕在了他肩上。
“江语。”他小声喊。
“在。”江语应。
李听舟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不停重复他名字:“江语,江语……”
江语笑笑,脸在他头顶上蹭了蹭。
“为什么我有点想哭?”李听舟问。
江语:“害怕?”
李听舟嗤笑一声:“怕个鬼。”
他说着忽然翻了个身,骑在江语身上。
江语顺手搂住他后腰,另一只手在他脸上捏了捏,柔声问:“怎么了?我今天吓到你了?”
看李听舟不答话,他说:“对不起。”
“没有,我就是觉得……”李听舟前倾着身子抱住他,“我觉得你对自己不太好。”
顿了两秒改口:“不是,你对自己挺狠的。”
江语看着他脑后的空白墙壁,半晌没开口,最后闭了眼睛,收紧手抱着他,脸埋在他头发里,嗅着那刚刚洗干净的洗发水香味,以及李听舟身上特有的清新气。
李听舟小声说:“你对自己不好没关系,但是我对你好你就别介意,成吗?”
江语紧闭着眼睛,等那阵莫名的心慌过去,才玩笑道:“你打算怎么对我好?”
李听舟想了想,认真说:“你想要抱就给你抱,想要吻我就给你吻,不想睡一张床就不跟你睡一张床。”
“你说咱俩的关系我定,那我跟你说一声,咱俩的关系你定。行不行?”
江语悄悄压住心绪,吸了一口气:“舟舟……”
“不用谢。”李听舟接过话去。
两个人抱在一起笑起来,胸腔的颤动带了点撕扯的痛感,毫无障碍地传达给了对方。
最终是谁也没去睡床,就那么窝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早起洗漱完,江语把被子叠好抱回卧室,门就被敲响了。
李听舟听到声音,叼着牙刷从卫生间出来,想着昨天晚上的事,只怕是仇家,先从猫眼里看了一眼,发现是梦姐和果子。
他回头朝卧室看了一眼,问:“江语,是你老板,开吗?”
“开。”江语应。
李听舟开了门,外面两个人看到他都是一愣,他拿着牙刷,大大咧咧地说:“请屋里坐。”
果子看了梦姐一眼,梦姐轻轻颔首,率先进了屋子。
“不用换鞋了。”李听舟说,进了卫生间。
江语从卧室里出来,脸上还带着淤青,嘴角是破了口子的,笑说:“梦姐,果子,来了。坐,我去给你们倒水。”
两个人把带的东西放下,坐到沙发上,江语跟着进了卫生间,在李听舟屁/股上拍了一下。
“滚!”李听舟骂了一句,“没人跟你说老虎屁/股拍不得吗?”
江语笑起来,亲他一下,洗了把脸,去厨房倒了两杯水。
四个人对坐着,梦姐问:“伤要紧吗?”
江语应:“不要紧。”李听舟看了他一眼,撇撇嘴。
果子接口:“语哥你放心,他们那么多人堵你一个,这事情我们跟他们没完。”
江语只是笑笑。
果子又说:“车子已经送到修理厂去了。”
“多谢。”江语说。
沉默了一会儿,江语在李听舟背上拍了一下:“舟舟,去买点早餐。”
李听舟知道他有事要跟梦姐说,应了:“哦,给钱。”
江语把钱包递给他,果子跟着起身:“我也去。”
等那门合上,梦姐才开口:“这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江语点点头:“姐,有个事早前就想跟你说了,今天正好。我也想开个酒吧,我琢磨着还是得先跟你说一声。”
梦姐是个聪明人,知道他的意思,笑了一下:“我这边麻烦是比较多。”
“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江语说,“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有什么事情随时找我,我还是会第一时间去的,只要你需要。”
梦姐笑着摇摇头:“这么多年了,就你还记得那点什么所谓的恩情。”
“是要记的,必须要记,”江语说,“我能人模狗样地回槐市回沙清,都是因为梦姐,要不早死在上海了。”
梦姐说:“没那么夸张,就算真的是,你也为我拼过命了。”
“算不上什么拼命,真要拼命我可能也不在这儿了。”江语还是笑,“那人还是因为对梦姐爱不得才这样的,梦姐你没想过好好跟他聊聊?”
“聊什么?没什么可聊的。”梦姐往后靠在沙发上。
江语替她点了烟,事不关己地说:“总要说开的,要不大家都痛苦。”
梦姐自嘲道:“不仅大家都痛苦,还会拖累其他人。”
江语没答话。
对坐默然,而后梦姐说:“语,这么多年了,我怎么想你应该很清楚。”
“姐,”江语诚恳地说,“这么多年了,我怎么想你也应该是清楚的。我喊你一声姐,就一辈子把你当姐。”
梦姐仰头吐了一口烟圈,好半天才开口:“你跟那小孩儿住一起了?”
“不算吧,但是我来槐市他都在我这儿。”江语说,“不想骗梦姐。”
梦姐:“他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江语笑了:“现代社会,哪有什么一个世界还是不一个世界的说法。矫情的。”
“你这样说心里其实已经清楚了。”梦姐也不在乎他的态度,口气淡淡,“背景只是原因之一,你们俩本来就不应该,从想法到行事。我是最能明白你的人。”
江语说:“我已经没办法了。”
梦姐眉梢轻微一挑,一向不露声色的精致面孔带了点惊讶:“来来回回多少年了,我第一次听你说这种话。”
“我也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江语笑,“他不一样。”
“对我来说。”
与此同时,李听舟跟果子在买早餐的路上,李听舟一直不说话,果子于是也不开口。
直到进了早餐店,他才问:“你想吃什么?”
果子:“烧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