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满口称是,露珠点了点头,拉着春桃出去了。
翠儿提了水回来,预备擦洗地面。玖儿却站在一旁,满脸阴沉,一动不动。
翠儿拧了手巾,递在她手里,说道:“快些干活吧。能得这个差事,也算是造化了。干好了,姑娘一高兴,说不准就提拔了咱们呢?”
玖儿接过手巾,却重重的砸进水桶之中,水泼洒出来,溅湿了地面。
翠儿与她共事有些日子了,从未见她发过如此脾气,吓了一跳,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玖儿将身一矮,坐在地下,捂脸嚎啕大哭起来:“我还从未干过这种低三下四的活计呢!”
翠儿瞧着她痛哭流涕的模样,有些手足无措。她多少知道一些这玖儿的事情,料想她在寿康宫太后身边,又有一个当掌事宫女的姑姑,略微脏点累点的差事,都是沾不着的。来了养心殿,连擦地这样的差事都要干了。
翠儿隐约听人说过,这玖儿因是得罪了若华姑姑,方才被如此发落。然而她却有些不以为然,虽则她同苏若华往来无多,但看她平日里处事倒十分公正,从不凭着个人好恶来奖赏处分,待人接物是极随和可亲的,来养心殿不到一月功夫,大伙都心悦诚服。
这里头,到底有些什么事呢?
翠儿想不明白,叹了口气,去扶她起来,劝道:“我晓得妹妹出身好些,心气儿难免高傲。但既然入宫当了宫女,就得随遇而安,差事好了固然是造化,差事也要好好干了,方才叫本分。前面的事,我不知道。但我心里琢磨着,只要努力向上,踏踏实实做事,姑姑总会看在眼里的。”
玖儿哭了一阵,心境略平复了些,擦了擦泪,向翠儿谢道:“多谢姐姐开导,妹妹失态了。”说着,便捡起那手巾,同翠儿一道擦地。
翠儿看她转圜过来,自去做事,再没理会。
玖儿跪在地下,用力擦着地下的石砖,心中暗恨:来了养心殿,不止见不着皇上一面,还被那苏氏如此轻贱,竟要她干这下等宫女才干的差事!想着,不由又忆起昨日她出去后,苏若华并她那狗腿子的言语,说她是什么?哦,低三下四的东西。
思来想去,她不由便想起了昨日慧儿送来的那包东西。
玖儿的唇角泛起了一抹扭曲的笑意——苏若华不是自恃皇恩深厚么?她便想瞧瞧,皇帝对这苏若华的情意到底能值几何!
露珠与春桃其实并无事做,出了内殿,便在抄手游廊上坐了。
春桃说道:“姐姐有些奇怪,容那玖儿进出寝殿,不怕她生出事来?”
露珠咬了咬唇,自一旁的桃枝上摘下一朵花来,一片片的撕下花瓣,任其飘落泥土之中,口中说道:“我也把不能明白,但我揣摩姑娘的意思,好似她就是要留机会给那玖儿生事。”
春桃闻言微惊,脱口道:“你的意思是……”
露珠面上有些发白,还是说道:“姑娘怎么说,我便怎么做。毕竟,我所能指望的,只有姑娘了。”说着,望春桃一笑:“不怕姐姐笑话,如我这样没什么本事的人,只能认准一个主子,抱着她一起往上爬。姑娘风光了,我才能有个盼头。姑娘败了,我这等蝼蚁一般的人,怕是连命也留不下了。所以,我一定会忠于姑娘的。”
春桃听着这样一番话,心头却微微有几分难过。以往,她常听苏若华说起宫中旧事旧闻,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但身在甜水庵,到底远离是非,听来总觉得是故事。如今身处事中,方觉艰难。
她微微干咽了一下,低声道:“若华姐姐,待咱们还是很好的。皇上也甚是喜爱姐姐,我想着,我想着事情不会到那个地步。”
露珠看了她一眼,轻轻说道:“春桃姐姐,万事防患于未然呀。虽则我总说着皇上如何宠爱姑娘,定不会将旁人看在眼中。但我心里其实慌得很,皇上青春年少,后面还有一辈子呢。眼下恩爱,谁知道以后呢?不论如何,我定会好好辅助姑娘的。”说着,她歪了歪头,看向春桃,笑问道:“春桃姐姐如何以为呢?”
春桃目光飘忽,落在庭院之中。
庭中栽种了许多石榴,中间却有一株桃树。此刻仲春时节,石榴只抽了满树的绿叶,唯独那桃树独自盛放。
她低声说道:“若华姐姐,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了。”说着,她抬头一笑:“你我的心意,该是一样的。”
两个丫头相视一笑。
苏若华同芳年出了乾元殿,一路逶迤向秋枫轩行去。
玉泉宫景色宜人,又正是春意浓郁之时,桃红柳绿,四处一片芬芳之景。
芳年少有这样出来闲游的时候,自是十分欢悦,忽然见道旁几株碧桃开的灿烂,便笑道:“姑娘,看这碧桃花开的多好,比乾元殿外那株还好呢。待会儿回来,不如折上几支带回去插瓶吧?”
苏若华顺她手指望去,果然见几株好碧桃,繁复殷红的花朵一簇簇的紧贴花枝,灼灼盛放,浓艳热烈,宛如一树树的火焰一般,不由微微一笑:“当真开得好,然而我却不大喜欢碧桃呢。”
芳年有些诧异,问道:“这么好看的花,姑娘怎会不喜呢?奴才记得,姑娘不是最爱这些花草么?体顺堂里,常叫用鲜花装饰呢。”
苏若华望着那碧桃树,淡淡说道:“这花开得热烈,然而这种树是没有果实的。有花无果,不可谓不是一种遗憾。花开再如何灿烂,结局却是这般潦倒,叫人伤感。”
芳年不大能明白,只是听她说‘有花无果’一词,便以为苏若华是愁子嗣一事,遂说道:“姑娘且放宽心,皇上待姑娘的恩宠,是六宫谁也比不上的。姑娘必定头一个怀上龙胎,往后也还会再有的。”说着,她又笑道:“杏花多果,奴才听说春兰苑里有不少杏树。咱们从秋枫轩回来,便折些回来。”
苏若华知晓她是会错了意,但看她一片热忱,倒也没有戳破,只浅笑道:“杏花清雅,看着令人心宁。皇上近来朝政繁忙,必定心里烦躁。折些回来插瓶,也是好的。”
两人正说话,忽听前面传来一道尖刻的嗓音斥道:“皇嗣,也是你这个小小贱婢能议论的么?!”
芳年唬了一跳,苏若华循声看去,只见一靓妆丽人正满面怒容的立在翠茵亭门上。
这翠茵亭非是西面镂空的亭子,而是由四面抱厦合围而成,墙上安有菱花隔扇门与槛窗。是以,人在其中,外头看不见里面,里面却能望见外面。
芳年一见此人,当即下拜:“奴才拜见花才人。”
苏若华这方知晓,眼前此人乃是个才人。
才人的位份也不算低微,是正五品的品阶,许多高位的嫔妃才入宫时也不过就是才人。
她从来恪守宫规,人前是不会留了把柄的。
苏若华微微一笑,向着花才人欠身行礼:“宫人苏氏,拜见花才人。”
花才人缓步走上前来,目光冷冷的瞧着眼前这宫女,口吻森冷道:“瞧着苏宫女,仿佛也是守礼的人。怎么手下教出来的宫女,如此放肆无忌?!”她便不信了,一个宫女罢了,还能成妖了?!
孙美人、童才人、李选侍乃至于贵妃、淑妃都在她这里吃了瘪。难道这大周后宫,就要成这个妖妇的天下了?!
不止如此,自来了玉泉宫,多少人想求见皇上,都被她挡了出去,自己也吃了闭门羹。
一个宫婢仗着宠幸,还真以为自己能霸占后宫?
今儿她偏要看看,这宫女到底有多少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