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言几乎把淑妃砸了个仰倒,她还不知出了什么事,然而皇帝的斥责,令她心惊胆战,几乎就软在地下。
苏若华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陆旻这是刻意要寻淑妃的麻烦了。
若是直言相告,这两人不过是骂了个宫女,顶天也就是她们自己心生嫉妒,言行不知检点,而陆旻也早已责罚过她们了。但若是辱及皇帝,此事可就另当别论。
淑妃奉命协理六宫,有督管后宫言行之责,出了这样的事,自是难脱其责。
她不由看了陆旻一眼,但见男人一脸正色,仿佛毫无私心。
淑妃叩首问道:“臣妾愚钝,不知皇上所言为何,还请皇上明示。”
陆旻冷冷一笑:“那些话,朕说来当真是脏了嘴。”言罢,喝道:“李忠!”
李忠闻声上亭,俯身道:“皇上,什么吩咐。”
陆旻说道:“把方才的事,仔仔细细,一毫不错的说给淑妃听。”
李忠应了一声,便向淑妃把适才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
淑妃跪在地下,听得脸上阵阵发白,双目发直,冷汗涔涔而下。
她心里不住腹诽,一时大骂这两人不知死活,路上说话,也不避讳草里有人,竟犯到皇帝跟前,还拖累她这个淑妃,当真是死不足惜;一时又道这两人说的也没错,那苏若华可不就是个妖媚惑主的狐狸精,陆旻是个瞎了眼的纣王。
心里骂着,脸上倒是一丝儿也不敢显露出来,她不住叩首,咚咚撞地,将个光洁的额头磕出血来,肿的好似鸡蛋大小。
淑妃泪流满面,泣诉道:“皇上,臣妾不知,臣妾真不知情啊。皇上放心,臣妾回去,必定……”
陆旻打断她的话道:“你也不必费事再去惩处谁了,这两个贱妇,朕已将她们打入冷宫。但只一件,淑妃,这两人竟还是嫔妃,敢在太液池畔,旁若无人的口吐如此龌龊言语,甚而对朕都毫无半分敬畏之心。宫里竟出了这样的人,朕不得不多想些,是否有人看朕近来待若华好了,心生嫉恨,又自惜羽毛,所以蓄意纵容了这些泼妇出来辱骂生事。”
这一言,正戳中淑妃心中真病。
她不由自主的抬头,却见皇帝目光冷如冰凌,电一般的射来,忍不住的便打了个哆嗦,伏在地下,连道:“臣妾不敢!”
陆旻笑了一声:“你不敢,那今日之事,是朕冤枉你了?”
淑妃一口银牙咬碎,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今日之势,要么她自承掌管后宫不利,致使生出这等腌臜言辞;要么,她就是暗中纵容指使旁人来辱骂欺凌。
这两者,她必要选一个认了。
似乎,也没什么好选。
淑妃叩首下去,泣道:“是臣妾督管后宫不利,以致这些心地狭窄之辈生出事端,言语对皇上不敬。臣妾知错,还求皇上准臣妾将功折罪。”
陆旻不语,亭上一片静谧,唯有自湖上出来的猎猎风声,不住扰着众人的心头。
苏若华作壁上观,自从陆旻拿那盘玉带糕生事起,她便知今日他是不会饶了淑妃了。
他并不是个斤斤计较、追根刨底的人,既借此生事,必是另有打算。
但饶是如此,她依然心生震撼,陆旻谈笑之间,便将这些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这便是帝王的手腕。
片刻,陆旻似也觉折腾够了淑妃,方才徐徐说道:“淑妃,你身负重担,朕亦知你辛苦。但后宫事不平,朕在前朝心便不宁。你自当克己奉公,警醒勤谨,莫要再出差池了。也罢,湖边风大,你事情也多,太妃的寿宴也近了,朕也不留你了,你便回吧。今日之事,朕暂且记下,以观后效。”
淑妃怔了一会儿,竟有几分不敢置信,皇帝居然就这么放过了她。
直至李忠从旁低声唤她,她方回过神来,叩首谢恩,由秋雁搀扶着下了亭子,踉跄远去。
陆旻道了一声:“当真是扫兴,原本好好的在这儿与你赏景,她倒跑来搅局!”言罢,向李忠道:“把这盘劳什子的糕,丢湖里去喂鱼。”
李忠连连称是,看皇帝正在气头上,不敢怠慢,忙端了淑妃送来的那盘玉带糕下去,就当着皇帝的面,把糕掰碎了,洒进湖中。
苏若华走到陆旻身侧,替他轻轻揉着肩,低声道:“事情业已了结,何必如此动气。”
陆旻摸了摸她的手,郑重道:“朕今日就是要这起人知道,她们羞辱你,就是顶撞朕。不怕死的,尽管接着闹腾。”说着,他话音微沉,略一迟疑还是说道:“再则,近来淑妃掌管宫务,言行做派,颇有正宫的架势。朕不过暂且托她打理宫闱内务,并无别的意思,未免她会错意,敲打一二也是有的。也免得,她在后宫坐大,日后竟至难以收拾。”
苏若华有些讶异,不由道:“皇上,这样的事都可以告诉若华么?”
陆旻捏着她的手,仰头向她一笑:“为何不可?日后,后宫总是要交给你的。”
他的笑容温暖和煦,又带着几分男孩子的促狭与俏皮,与适才那个威震众人,令人不可直视的帝王,恍若两人。
苏若华目光迷离,看着他的脸,竟而痴了过去。
李忠办完了喂鱼的差事,快步回来,躬身道:“皇上,姑娘,这湖边风大,不可久留,以免受了风寒。”
陆旻嗯了一声,起身果然觉风极大,又看苏若华衣衫单薄,立在风里,颇有不胜萧瑟之感,遂将自己披着的银湖大氅脱下,罩在了苏若华肩头。
苏若华微惊,说道:“皇上,这可使不得。您若受了风,耽误了国事,可是我的罪过了。”
陆旻却捏了捏她的肩头,笑道:“朕自幼习武,身子健壮的很,区区小风,怎会病了?倒是你,瞧瞧这身子单薄的,风一吹就要倒。从今儿起,一日要加两餐,再吃胖些才好。朕从以前,就觉着你太瘦了。”
苏若华摸了摸自己的胳臂,心道她哪里瘦了,往日还总嫌自己略显丰腴了些,不似宫里那些骨感的宫女,瘦怯惹人怜惜。
以往太妃总说,她发身太早,还未出阁,就先有了个妇人的身子。
她便随口说道:“我倒还嫌自己胖了呢?总要再瘦一圈才好,去岁做的小衣眼见着又紧了,我还要重做。”
陆旻听着,笑的暧昧,凑在她身侧,低声道:“不许你瘦,朕就爱你这个样子。小衣再做时,改用红色的缎子,朕想看你穿红。”
苏若华听得耳热,不觉轻轻拍了他一下,细细斥道:“越说越不像样子了,连女人贴身衣裳也要过问,真不害臊。”
两人说笑着,起驾回养心殿了。
淑妃被秋雁搀扶着,遮遮掩掩,好容易回到钟粹宫。
一进钟粹宫,众人见到淑妃面目破损,双眸红肿,狼狈而回,皆大吃一惊。
淑妃咬着牙,快步进了内殿,斥道:“传话下去,今儿的事,谁敢多议论半句,本宫拔了他的舌头!”
秋雁忙忙应下,打发了其他宫女出去传话,又道:“娘娘额头这伤,还是尽快传太医来瞧瞧。不然落了疤,可就不好了。”
淑妃拖着哭腔道:“瞧什么?!叫人来瞧本宫的笑话么?!”
秋雁说道:“不会的,娘娘身居高位,备受大伙敬重,怎会有人笑话娘娘呢?”
敬重?!敬重有什么用?!
在这皇宫之中,没有皇帝的宠爱,她就什么都不是!
淑妃一反常态,抓起床上的绣花软枕朝秋雁砸去:“滚出去!别在跟前碍本宫的眼!”
秋雁不敢躲避,挨了这一下,看主子如此模样,不敢不遵,叹了口气,起身暂且出去,吩咐人去库房寻止血去疤的药了。
淑妃倒头扑在枕上,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今日陆旻给她的羞辱,简直令她恨不欲生!
她怎会不知,陆旻这是要为那个贱人找回颜面,惩处了那两人还嫌不够,定要她这个淑妃也陪着一起挨罚。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如此斥责,当真一点脸面都没给她留。
今日之后,这件事怕是要在宫中散播开来了,她还怎么抬得起头?还如何在宫中行走?而宫中的嫔妃宫人,还能听她的管束么?
她为什么要遭遇这种事情?!
一个贱人,被人骂上两句又怎样?
若不是她恬不知耻的勾引皇帝,如今还霸占着皇帝不放,又怎会被人这般牵着头皮唾骂?!一切都是她自取其辱,与她淑妃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