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话音,苏若华心头顿时踏实了下来。
太妃眉头一扬,果然见皇帝迈步进门。
陆旻似是才下朝便赶来了,依旧穿着玄色五爪金龙朝服,头上戴着平天冠,只是身上多披了一件银湖大氅。
他迈步进门,倒并没看苏若华,只向着太妃作了一揖,口里道:“给太妃娘娘请安。”
恭懿太妃看着他,面上微笑,不无嘲讽道:“皇上当真是孝顺,连着数日,才想起来要过来请安。”
这话既失了太妃的风度,又跌了长辈的体面。
然而,太妃心里是愤懑恐慌,她心中深深了然,陆旻待她并无多少实在的母子情分。当年,林才人将七皇子托付与她时,她自负年轻得宠,早晚得子,对陆旻并不上心,不过是聊胜于无,且要在先帝跟前博一个慈母的美名,日常衣食甚是敷衍潦草,凡照顾等事,实则全是苏若华从中周旋描补。直至赵皇后入宫,夺了她的宠爱,她才忽然醒悟到膝下的孤寂,方才重视起陆旻来。然而,其时陆旻年岁已大,心性早熟,任凭她如何拉拢,也都是淡淡的,面子上的母慈子孝罢了。后来,他甚而还被赵皇后拽了过去。
太妃所能倚仗的,不过是苏若华与陆旻的这段旧日情分。
她原本的打算,是将苏若华扣在手中,直到她有孕,威逼利诱,再把皇孙收在自己膝下,将来的局势也就未必了。
至于苏若华,她一个罪官之后,即便得宠,所封也是有限,在后宫里无依无靠,太后是容不下她的,她还是要依靠自己这个太妃娘娘。
然而,恭懿太妃实在没有料到,她竟然抛下自己,调头进了养心殿。
恭懿太妃其人并无远见卓识,又不善谋划,性格急躁易怒,往日亏着苏若华时时进言,方能太平。如今失了这位军师谋士,便只见慌张短视了。
苏若华微微讶然,但也知晓太妃的脾气性格,只在心里暗自叹息。
陆旻淡淡一笑,眼中一片凉薄,说道:“太妃娘娘错怪了,近日朝政繁忙,军机民生诸事纷杂,朕不得空,所以没过来瞧娘娘罢了。朕倒是时常打发人来看望娘娘,前儿还使人送了些燕盏过来,娘娘不曾收到么?”
这是一枚软钉子,暗指太妃无事生非,无理取闹。
恭懿太妃哪儿听不出来,脸色微微一变,但听陆旻又问道:“适才,朕在外头听见,太妃娘娘对若华去见太后一事,颇有微词?”言罢,不待太妃出言,他当即说道:“此番,是朕打发她去给太后娘娘送两匹绸缎。太妃娘娘如有责怪,该来寻朕才是。何必为难养心殿的宫女?”
太妃心中恼火不已,情知皇帝这是特特儿赶来护着她的,嘴上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微微颔首,笑的有几分僵硬:“皇上想必听岔了,我不过是听闻若华去了太后那里,叫她过来叙叙旧罢了。既然皇帝前来接她,那我便也不多留了。”说着,当即端起茶碗。
此言,又见小气。
陆旻倒也懒怠同这老太妃多言,随意道了一声告退,便拉着苏若华的手,走了出去。
两人踏出门,便听身后器皿落地的破碎声响。
苏若华禁不住低低说道:“太妃娘娘……”
陆旻的脸色却不大好看,他紧紧捏着苏若华的手,用力之大,竟令苏若华微微吃痛,不由自主的道了一声:“皇上……”
陆旻轻轻哼了一声,轻声言道:“给你个教训,可还敢乱跑么?”说着,手却松缓了些许。
苏若华垂首不言,她倒是没想到太妃会出来横插一手,以至她晚归。
李忠跟在后面,见缝插针道:“若华姑娘,皇上当真是记挂你,下了朝回了养心殿,听闻你来了寿康宫,连衣裳也不及更换,急忙过来接你来了。”这言下之意,自是怕她在这儿吃了亏。
苏若华微微一笑,侧首静静看着陆旻。
陆旻面上微红,咳嗽了一声,说道:“朕要你候着,回来一道用早膳。你却跑出来了,许久不见回去,难道要朕饿肚子么?不得已,朕只好过来找你。”
他年纪较苏若华小上三岁,又是帝王之尊,自然极好面子,怎肯在人前显露出来?
只是趁人不察,他凑在苏若华耳边,低声细语道:“不听话,还敢饿着朕,晚上等着乖乖受罚罢。”
苏若华听得脸热,嗔也似的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两人出了寿康宫,陆旻倒不欲即刻便回养心殿,说道:“今儿难得有些清闲,咱们去太液池走走。”言罢,吩咐李忠去御膳房取些清粥小菜、精细点心等吃食,送至太液池。
他便与苏若华携手,步行往太液池而去,令仪仗在后面跟着。
陆旻便问道:“你一大早跑到寿康宫做什么?”
苏若华自是不好直言,是来太后跟前,与淑妃上眼药的,找了两句话说道:“就是之前皇上吩咐的缎子,这两日略忙碌些,忘了使人送来。今儿皇上上朝,底下人都忙碌,我便想着亲自来一趟也罢。”说着,嗓音微微低沉,说道:“只是没有料到,太妃娘娘她……”
虽明知太妃的心思,然而今日见她失态至此,苏若华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到底多年主仆,总该有几分情谊在的。
太后、贵妃、淑妃这些人来为难她,她都无所惧怕,但这旧日的主人口出恶言,可着实让她有些难过。
苏若华是个怀恋旧情的人,归其根由,还是早年间家破人散在她心口划下的伤痕,令她格外珍视身边的人。大约是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自谓淡然,实则怀旧重情,也正因此轻易不会将谁放在心坎上。
陆旻深深了然,便格外的想要占有她。
她待谁好,那是真心实意的。
陆旻捏了捏她的手,冷哼了一声:“枉费你还替她筹谋,想要她独居一宫。她待你,就只是这样。”
果不其然,苏若华脸上闪过一抹阴翳,越发低垂了下去。
陆旻又说道:“罢了,总还有朕在,不必为了这些人寒心。这些年,若不是有你,朕早已不耐烦与她敷衍了。”
是了,把这些人都忘了吧,你的心只能是我的。
苏若华这方微微一笑:“皇上太过抬举若华了。”
两人说着话,逐步走到了太液池。
今年回春早些,虽还有两日才是花朝节,但太液池边栽着的垂丝海棠与梨树已大半开了,粉红轻白两样柔嫩花朵,远远望去,如云似雾。
微风徐来,湖面波光粼粼,似有无数游鱼浮首,倒是一派春日风光。
陆旻挽着苏若华的手,在湖边芳草地上信步走动,揽着心上人,赏着如斯美景,心中倒也快意。
朝廷上的事虽繁杂,但今日处置起来倒颇为顺利,他已下旨今岁开恩科,且文武齐行,势必要再选拔一批身家干净的子弟,充为股肱。赵氏也好,钱氏也罢,早早晚晚他要除了这两支盘踞朝廷已久的势力。
陆旻想的痛快,目光又落在了苏若华的脸上。
这些日子,两人耳鬓厮磨,苏若华逐渐褪去了未嫁姑娘的青涩,添上了一抹小妇人的轻熟妩媚,让他越发移不开眼了。
微风时来,吹拂着她鬓边的发丝,她不由抬手掠了一下,更见温婉动人,立在这如烟花海之中,美的仿若不是人间。
陆旻浅笑,眸中漾着温柔的情愫,抬手自一旁树上摘下一朵海棠,亲自簪在了她的发髻之上,低低说道:“人比花娇。”
苏若华的心口便如被暖风吹软了一般,顿时酥了。
两人正在缱绻之时,忽听得前方假山石子后面隐约有笑语传来。
那假山是太湖山石堆叠而成,大约有一人多高,占地长约两丈,甚是宽绰,藏匿两三人轻而易举。加之这湖边,多种花树,影影绰绰之间,假山那边的人便也不曾看见圣驾过来。
那边的似是两名女子,但听一人笑骂道:“她姓苏,那苏妲己也姓苏,可不就是一路货色?说她是九尾狐狸精可错了么?”
“你可谨慎些,前头孙美人的教训还不够么?这骚媚东西迷惑了皇上,皇上眼下正神魂颠倒,她说什么就听什么。你就不怕这话被皇上知道了,治你的罪?”这人口中劝着先前那人谨慎,话里话外却依旧骂着苏若华。
“怕怎的?她若当真能掐会算,连咱们在这儿说话都能听了去,那可真是狐狸精了,要请姜子牙前来捉拿妖精呢!哎,你说,那下贱坯子是不是当真会什么魅惑人的把戏,才把皇上勾的魂儿也没了?我可是听说,这宫里待久了的宫女啊,可是无事不懂。谁知她是不是为了爬皇上的龙床,什么下作勾当都使得出来?要不,咱们也找几个有年岁的姑姑问问,可有什么独门秘法。保不齐啊,皇上可就看上咱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