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寺庙里打更的沙弥打过了三更,我半夜生了梦魇,惊出一身冷汗。本想抬头看看镜外的月色,却见般若手提一盏灯笼站在镜外,原本纤弱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
咋一看,我还以为这菩提树下的冤魂厉鬼跑了出来,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今日不是有庙会么?你来作甚,吓死我么?”
般若无辜的眨了眨眼,“庙会上有女施赠了小僧一盏花灯,花哨得很,这寺庙里也没有女子,便想着拿来给你瞧瞧。”
我看了一眼他身后弯延陡峭的山路,再看看他脚上一双艰苦朴素的布鞋,不禁叹到,小和尚脚力还真是好。
十三岁的小家伙还没开始长个子,想要将花灯挂在菩提树生出的枝干上饶是费力得很。
“这半夜三更的来送花灯,你若不是个沙弥,我到要以为你爱慕我了。”
话音刚落,般若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吃屎,我故作镇定的笑了两声,“姿态还是优美的,无妨!无妨!”
般若爬起来扭头就往山下跑去,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我见他又在崎岖的山路上摔了一跤,不觉笑出了声。
突然,天边夏雷滚滚,作势是要翻云覆雨一遍,我瞧了瞧天边的电闪雷鸣,打了个呵欠翻身睡去。
不曾想这一夜相安无事,雨早已歇了大半夜,却在第二日清晨,一道火雷生生劈在了我所在的菩提树上。
也不知那雷公电婆是有多憎恨于我,菩提树竟然是燃了起来。我本不知晓,但见那山腰寺庙里的和尚都提着水桶往上跑,才惊觉过来。
我不疾不徐的盘了个腿,隐在镜子里看所有人都拎着桶不上前来救我,许是他们觉得,我这只妖孽同菩提树一起烧死了才是最好吧。
喧闹之中,忽然有个纤弱的身影提着水桶冲了过来,呼啦一盆水泼在了菩提镜上,霎时眼前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待水雾散去,我才见般若被几个和尚死死箝制在人群里,他撕声力竭的喊着什么,哑了嗓子,我听不太清。只是小沙弥白净的脸已是涨得通红,待我惊觉他满脸纵横,方始知,这世上,有人为我落泪了。
许是我命不该绝,这一把火只是烧光了菩提树的枝繁叶茂,无惧水火的菩提镜好好的嵌在树的最上方,像半只眼珠,狰狞的俯瞰着凡尘。
般若再来的时候,脸上手臂上都有淤青,涂了妖治的胭脂一般,笑起来有几分风情万种的味道,“还好惊无险。”
我侧过脸看他,“你被谁教训了?”
般若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他日日来给菩提树浇水,说是这般就能长得快些,使我早些又有树荫庇佑。
我觉得颇为荒唐,但也不想打击他一颗好心,便任由他去了。恐是这一场大火给我吓得不清,我没日没夜的睡起安神觉来。
一日醒来,竟发觉菩提树已是漫天树荫,本以为是般若感动天地,果真使这被烧毁的树长了出来,不曾想,竟是别的原因。
般若跟我说,我睡着的时候,楚华来过了,他站在菩提树下,望着我的睡颜,很久很久。
已为人夫的仇人,他还有什么脸来呢。
“这样啊”,我笑,“想必是来看看我有多落魄吧。”
“梁西”,般若怯生的将我望着,“你是天君大人心肝上的人么?”
我垂下眼看他,良久,“不是哦,我们是仇人,不共戴天之仇。”
我一字一顿,这件事,我也告诉了自己千万次,我和楚华,除了是仇人,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般若楞了楞,将手中的一本书举得老高,“这是天君大人赠我的,他还说,只要我潜心修行,终有一日能成佛。”
我盯着书上那普度众生四字看了又看,“连你也去渡众生了,那谁来渡我呢。”
“什么?”
我笑,“春天什么时候才会来啊,我想看桃花。”
般若明媚的笑起来,“就快了。”
是啊,就快了。人生短短数十载,惊觉过来时,般若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年。
他还是每日都要来的,而我隐约感觉到他身上有一些灵气,这灵气的味道,颇为厌恶。
“呐,般若,楚华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般若惊讶的抬起头,又避过我的目光,“没……没有啊……”
怪不得般若的修行在短短的四年里突飞猛进,只是这楚华到真是个阴狠毒辣的人,明知道我讨厌他的味道,偏偏要这般恶心我,莫不是非要我将肠子吐出来,他方才高兴。
啧啧啧,男人心,海底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