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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丁老头(1 / 2)


中学的?世界很简单,只要某项稍微突出一些,就可以成?为风云人物举校闻名。成?绩好?当然可以,脸好?也可以,江添恰好?两项都占了,他的?名字就变得很有魔力。

从送本子的?男生说完那句话起,直到考试正?式开始,周围的?人都处于一种好?奇又不敢多议论?的?状态里,像被捏了翅膀的?蚊子,只能动嘴,出不来声。

盛望觉得有点好?笑。

想当初我也挺风云的?,至少没有哪个傻逼会在我面前说出“就这成?绩”这种话。盛望心说。

但很快他又觉得算了,总想当初真没意思。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铁打的?心肺,六七十分的?卷子可以敞开来给人看,还能当玩笑段子说给人听,大家一起乐两声,这事就算过去了。

直到这一刻,嘴碎的?人愁苦地埋进卷子里,考试铃声也慢慢没了尾音。他坐在安静的?教?室中听着窗外聒噪的?蝉鸣,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种从云到泥的?落差感,他是真的?不喜欢。

没人会喜欢。

教?室每张桌子左上角都贴着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姓名、班级、准考证号和座位号。监考老师轻声走下讲台,手?里拿着一张表格,挨个让学生签字。

他很快来到盛望面前,核对完信息后,把表格按在桌上,指着那个“279”号,悄声说:“签这里。”

279是他这次的?座位号,附中重理,高二除了AB班之外,前7个都是理化?班,他这名次怎么也算不上好?看。盛望摁了一下笔,在那个数字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先给自?己?订个小目标,比如……从279往上蹿个100位。

第一门数学从7点考到9点半,之后是半个小时的?调整休息时间,第二门物理从10点考到11点40。

这两场考完,人基本就废了。

铃声一响,教?室里涌出一大批行尸走肉。

高天扬跟盛望只隔一个班,交了卷就等在5班走廊外。

盛望拎着书包满脸意外:“你居然没有直奔食堂?”

“今天食堂不用抢,你忘啦?”高天扬说完又反应过来:“哦不对,你不知道。咱学校有个规矩,周考这天食堂会二次供饭,不用争不用抢,估计是怕学生刚受过考试的?毒打就得比体能,心态会崩。万一去天文台排队往下跳,那影响多不好?。”

“更何况今天吃食堂的?人本来就会少。”高天扬朝教?室一撇脸,说:“喏,你看,一堆留这儿的?。”

教?室里确实留了人,粗略一数有十来个,这里不让吃带味儿的?热食,他们纷纷从书包里掏出了饼干、面包、火腿肠。

“这么拼?”盛望记得上回周考还没这样呢,但他转念一想,上回他是在A班考的?。他们班的?人平时挺拼的?,到了考试那天就很宝贝自?己?,食堂都要挑好?的?吃。

高天扬说:“这不是改考场制度了么,刺激挺大的?,谁也不想越坐越后吧。走走走,赶紧吃饭去。”

“哎等等——”盛望勾着楼梯扶手?停住脚步,朝楼上看过去,A班离楼梯近,大部队已经走了,只剩一小波人稀稀拉拉下着楼。

他刚想说如果不去西门的?话我得跟江添打声招呼,就看见?一个人影从楼上下来了,手?里胆大包天地抓着手?机。

“添哥,这儿呢。”高天扬抬手?示意。

江添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拇指极快地点了几下屏幕,好?像删掉了什么。

“我靠你也不遮一下,不怕转角遇到徐大嘴啊?”高天扬说。

“他今天巡查高一。”江添把手?机扔回兜里,黑屏之前,盛望似乎瞥见?了一竖排小红点,像微信界面。

他心思一动,莫名觉得江添刚刚是要给他发消息。

“今天不去西门?”他问。

“嗯。”江添指了指高天扬,“他没跟你说?”

“说什么?”

“说我们今天都吃食堂。”高天扬拖着调子一脸无奈:“这还用说么哥,我拉着他在这等你不就结了。”

盛望头一回碰到这么靠行动说话的?人,纳闷地问:“那你要是没拉住我呢?”

“我跑得比狗快我能拉不住你?”高天扬说。

盛望无话可说,冲他比了个拇指。

“为什么不去西门?”盛望跟在高天扬后面下楼,旁边是蹭蹭奔走的?人流,江添在他后面。

他这话其实是问江添的?,但是高天扬答得很积极:“因?为西门远啊,来回20分钟没了,再加上吃饭那得耗多少时间。你知道下午要考什么吗?”

“语文啊。”盛望说。

“是啊,语文。”高天扬说,“语文多可怕,我两篇文言文都还没背呢,万一默写全?错,加菲能把我吊起来打。添哥你背了吗?”

盛望扭头往后,就见?江添绷着一张棺材脸说:“没有。”

高天扬又问:“诗词鉴赏八大套路记了吗?”

“来劲了是吧?”

盛望特别想笑。差点儿忘了,这位风云人物也不是万能的?,一看见?语文他就满脸写着“寡人有疾”。

高天扬问得开心,盛望也跟着凑热闹,他转头说:“加菲给的?抒情文写作指导看了吗?”

高天扬还合声:“看了吗?”

江添:“……”

一看他刹住脚步,盛望当即一步三个台阶往下跑,溜得比高天扬都快。

他们站在喷泉池旁边等江添,高天扬笑疯了,笑着笑着他又脸色一变,冲盛望说:“你踏马跑得比我还快,你跟我说你四肢无力?”

“偶尔偶尔。”盛望用手?背蹭了蹭额角的?汗,又拎着领口扇风。

张扬恣意的?少年总是很吸引人,他跑过来的?时候路过的?女生纷纷侧目,这会儿觉得自?己?过分高调,又开始撑着膝盖装死。

高天扬不满地斜睨着他。

“看我干嘛?”盛望说,“我真跑不动,今天就是为了考试,早饭多吃了几口。平时手?无缚鸡之力,还虚。”

“狡辩。”高天扬开始胡言乱语,“你就是想跟添哥一起吃饭,不想跟我吃。”

盛望:“……”

听听这放的?什么屁。

大少爷“呵”了一声,回都没回。

旁边人群忽然出现一阵骚动,盛望听见?有人骂骂咧咧说了句“死要饭的?挡什么路!哎操·我这新鞋——”

他皱眉看过去,就见?一个眼熟的?古铜色身影佝偻着从喷泉台阶上滚下去,肩上一个蓝布包摔在地上,小西瓜滚了一地还裂了俩,红色的?瓤子开口向天,流着甜腻的?汁。

高天扬叫道:“哑巴!”

盛望猛地想起来,这是他在喜乐便利店见?过的?那个哑巴。

“怎么回事儿啊?”

“那人谁啊?”

“好?像是西门捡破烂的?。”

女生一阵惊呼,被吓得连让几步,周遭一片窃窃私语。

几个学生愣了片刻,正?要上去扶一把,就被人从后面匆匆撞开了。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两个人影大步跨过六个台阶,直奔到摔到的?人面前。

“那不是A班那个盛望么?”

“还有他们班体委,哎呦我去他肩膀铁做的??”

被撞开的?学生咕哝着。

盛望跟高天扬把哑巴扶起来,因?为背上长驼峰的?关系,他整个人被压得又矮又小。说是扶,他们几乎是用拎的?。

哑巴还有点搞不清状况,两手?合十一边拜一边咿咿呀呀地哼,像在道歉。

盛望抓着他的?胳膊上下扫了一番,膝盖上蹭掉两块皮,露出渗着血的?红肉。

人到了一定年纪,神?态总有三分相?似。哑巴五十多岁的?人却有着七八十岁的?神?态,他闭着眼睛喘气的?模样让盛望想起过世的?外公,他当初病重躺在医院里,也是这样闭着眼咿咿哎哎地哼着。

他疼得难受,别人却代替不了。

高天扬直起身问:“谁推的??”

大部分人犹豫着没吭声,目光却看向同一处。一个语气泼辣的?女生在一片沉默中开口:“还有谁,翟涛呗!”

盛望蹙眉抬起头,顺着人群的?目光朝某处看去,就见?一个男生搭着另一个同学的?肩,正?抬着右脚擦鞋,嘴里还咕咕哝哝地说着什么。

冤家路窄,正?是在5班考场上对盛望冷嘲热讽的?那位。

“又他妈是你。”高天扬骂道,“哪只狗没长眼,把你拉这熏人?”

翟涛把手?里的?纸巾重重一扔:“操!你再骂一遍?”

“自?己?垃圾也就算了,还制造垃圾。”高天扬嘲讽完,说,“我还就骂了,怎么办吧?”

翟涛作势要下台阶,旁边的?同学试图扯他又被他甩开。

“你跟姓高的?打什么,他四肢发达出了名的?能打!”那同学叫道,“咱们就俩人,不合算。”

高天扬把嘲笑就挂在脸上:“诶,来!就怕你不敢打。我他妈第一次听一个普通班的?傻比当面说A班的?四肢发达,要笑死谁?”

这下两个人都听不下去了,翟涛三两步冲下台阶,直奔这里。

高天扬捏了拳头正?准备硬杠,忽然感觉眼前一花。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盛望已经卸了书包,抬手?就甩了出去。

书包擦过他耳边,还能听见?“呼”地风声。

高天扬目瞪口呆,看见?那个书包结结实实砸在翟涛脸上,甚至能听见?“啪”的?响声。

书包掉在地上,翟涛嗷地一嗓子捂着脸蹲下了,嘴里嘶哈吸着气。

“我……”高天扬看看他,又转头看看盛望,缓缓憋出一句:“草?”

不怪他太惊讶,要怪就怪盛望看上去根本不像个会动手?的?人。

翟涛脸上被拉链抽了两条红印,有点滑稽,但配上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暴怒模样,还是有几分吓人。

然后他挑了盛望最讨厌的?一句话骂了过来,他说:“我操·你妈!”

盛望脸色当场就冷了下来。

高天扬不太明白个中关窍,但肉眼可见?盛望情绪的?变化?。

惊疑不定间,就听前面又是一阵轻呼,他抬头一看。

刚骂完人的?的?翟涛被人从后踹了一脚,重心不稳当场趴地。

就见?江添从后面过来,顺手?捞起地上的?书包,看着一脸狼狈的?翟涛说:“道歉。”

“我道你——”

妈字没出口,江添拎着书包的?手?抬起来。

翟涛下意识就把头抱住了。

“道歉。”江添又说。

“我——”翟涛气得脸红脖子粗,“我跟谁道歉?!”

“你智障?”江添满脸不耐烦。

“我……”

翟涛这会儿处于下风,又是周考期间,他平时呼来喝去的?哥哥弟弟都在被教?育鞭打,没跟他一起。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心理,他没继续找打。

他绷着脸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着肩上的?灰一边扭转着脖子,然后憋出一句:“对不起,行了吧?操。”

说完,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台阶,猛地抓过同学手?里的?校服外套,甩脸子走了。

搞事的?跑了,冲突就算告一段落。

人群呼啦一下散了,有人议论?着往食堂去,有人回考场,还有人可能奔往办公室或是政教?处了。

爱谁谁吧,盛望没管。

“还是去一下医务室吧?”

“对啊,最好?消个毒。”

有两个女生提醒了一句,其中一个声音跟检举“翟涛”的?一模一样。

盛望转头一看,发现也是熟人。这回他没再脸盲了,认出这俩就是同考场提醒他别招惹翟涛的?女生。

他叫不出名字,高天扬却认识,毕竟这俩女生隔三差五去A班打卡看江添。她们没跟江添说过几句话,倒是跟A班其他人混熟了。

“哎,男生打架你们就别凑热闹了,多血腥。”高天扬冲那个娃娃脸的?女生说,“小酒窝,把你家薛茜赶紧拉走。她这么高的?个子杵在这我紧张。”

旁边那个女生起码一米七几,扎着高马尾,闻言嗤了一声说:“又没看你,你紧张个屁。”

“是是是,我丑还不行么?”高天扬应和着。

不过薛茜也没多掺和,拉着酒窝就往食堂走。走前还毫不掩饰地冲盛望说:“诶,你刚刚真帅!”

盛望:“……”

“我就说这俩女生有一个移情别恋了吧!”高天扬冲江添和盛望挤眉弄眼,换来两声滚。

被这些一打岔,盛望表情不那么冷了。

他搓了搓脸,在哑巴面前蹲下,指着伤口龇牙咧嘴地说:“真得消毒,好?多碎石粒。”

“走吧,去校医院。”高天扬说。

哑巴咿咿呀呀用手?比划,抿着唇只摇头。

高天扬说:“叔,别比划了,我看不懂啊。”

盛望下意识看向江添,没记错的?话,这个哑巴好?像是认识江添的?。

果不其然,江添说:“他说不去校医院,家里有消毒药水。”

盛望对于生病很有心得,对药也讲究,当即就问:“哪种药水?放多久了?过有效期没?”

哑巴:“?”

高天扬乐了:“你怎么这么讲究?”

江添顺口接了一句:“他金贵。”

盛望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至于高天扬,高天扬盯着江添的?后脑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中午的?西校门总是很冷清,梧桐交错相?连,支着一路浓阴,阳光就从浓阴的?缝隙里漏下来。

门口站着居民楼的?弄堂有个很应景的?名字,叫做“梧桐外”。

高天扬说,他和江添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梧桐外是附中最早的?一片家属楼,高天扬的?爷爷奶奶、江添的?外婆都是附中以前的?老教?师。

“这里对口的?小学挺有名的?,所以我差不多五六岁搬过来,一直住到小学毕业吧。”高天扬指着江添说,“他倒是比我早一点,三四岁就来了吧?不过小学没毕业就搬走了。”

盛望好?奇地看向江添,他架着哑巴没抬眼,只“嗯”了一声。

因?为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他们跟梧桐外的?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长辈都很熟。一路上碰到好?几个人叫他们,还拉着高天扬说:“好?久没过来了吧?”

哑巴的?房子在弄堂深处,不是居民楼,是那种带着天井的?老房子。

盛望第一反应是:“挺大的?。”

屋旁就有一棵大树,倾斜的?树枝刚好?半盖在屋檐上,像一把天然的?伞,还挺阴凉。

谁知高天扬努了努嘴说:“他只占这间。”

天井西侧的?厅堂只剩下一根柱子撑着,连门都没有,里面堆满了成?捆成?捆的?废纸废书还有塑料瓶。在这堆废旧物旁边,有一间十来平的?屋子,就是哑巴住的?地方。

这十来平包括床、衣柜、桌子、旧电视以及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卫生间。

盛望看得咋舌,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那对面呢?”他指了指天井另一边,那边的?构造跟这半边差不多,不过那个厅堂有门,里面放着一张四仙桌。

厅堂一头连着矮趴趴的?厨房,一头连着跟哑巴差不多的?卧室。

“对面住的?丁老头,梧桐外著名的?孤寡老人。”高天扬说,“添哥跟他关系好?,午饭都在这吃。我不行,小时候爬树砸塌过他家房顶,老头记仇,看见?我就拿扫帚。”

他指着屋檐上一处豁口,盛望却看得心不在焉,目光总忍不住往厅堂瞄。

江添每天中午消失在西门外,就是来这里吃饭?

为什么?

说话间,对面的?房间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头发稀疏的?老头走了出来。他看着精神?矍铄,肩背挺得板直,就是抬头纹特别重,眉毛一挑三道褶。

高天扬当即一声“卧槽”,窜到了盛望和江添身后,“添哥你坑我,他今天不是不在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不在?”江添说。

“你不是跟他说过今天不来吃饭?那他这个点还不午睡?”高天扬又开始胡搅蛮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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