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威难得一现。
广覆十年前竭尽全力复刻下来的一息残影,也足够人身魂俱颤。
天威之下,众生伏小。
真正直面过天威的龙鑫,外形虽然没有变化,魂体却在皮囊里被挤压到变形。借由大投屏显示,他微微泛光的魂体在肉壳中里忍受着看不见的碾压。忽然,他大声喊出:“吾以魂祭,愿——何正济——一息尚存——弱而无绝——”
山林随着祭语簌簌发响,煞气阴冷流转,某种愿念在林中盘旋,呼号欲出。
声音是咒祝的起源。事有两极、物有双面,祭语既是极致的祝福,也会成为极限的恶咒。十年前的龙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十年后这句祭语仍然能发挥作用——何济世被卷入幻境时已经半死不活,偏偏卡着半口气变得不人不鬼,可不就是祭语里所描述的“一息尚存,弱而无绝”?
虢首封低头,恰好易云嫦也看过来。他对易云嫦低声说:“澈底镜差不多到头了。”
易云嫦“嗯”了一声:“终于到底了。你——你猜到谜底了?”
虢首封眼眸一弯,笑如月牙。他轻笑反问:“你不也猜到了?”
易云嫦满脸愣怔,看见他的笑容忽然感觉一阵心潮迭荡。
啊,夜三笑起来真好看。
古希道适时插进来,补给易云嫦一个后脑勺:“嗯?什么?遗愿出来了?在哪?”
易云嫦被古希道一挡,重新垂下视线做回闷不吭声的易小狗,然而嘴角悄然抿出一点弧度,显示心情很好,余波荡漾。
相比易云嫦的好心情,虢首封的脸色秒变烧焦锅底。
“闭嘴!闪开!”
古希道委屈得嘤嘤嘤。
何贞姑看向林外:“有龙鑫在,也有何济世在,左右遗愿就在两个人中间。问题是,”她回头看了看虢首封和易云嫦,视线在两个人脸上逡巡,“即使知道了遗愿,该怎样反馈给澈底境?吼出来吗?”无论是遗愿还是澈底境,都是抽象概括的存在。如果把遗愿和澈底境的关系比作钥匙和待开锁的门,那么最重要的关键,谁能做到拿无形的钥匙去开无形的门?
虢首封:“上次的幻境谜底‘望归’用说或是写的形式就可以破境,”
古希道掏了掏耳朵:“什么?上次?等等,我们什么破开过幻境?”
“望归?我怎么不知道?”
虢首封捏了捏山根,长叹:“一二零八病室,程老太太,记得吗?”
“啊。”古希道傻眼,想起来了。他不好意思地笑道:“那这次——”
“用说的用写的恐怕没用。”虢首封嘴角一抽,看向林外的何正济。灵眼所见,一股股灰黑色的雾气贴着地面,如川流般从林里漫溢而出,朝何正济和龙鑫为中心汇拢。就象真正的死人魂一样,雾里隐藏着无数张怨恨交加,悲切呼号的人脸。他们时而怒视着何正济,时而扑到龙鑫身上狠咬一口,最后终又化为雾霾消散。
古希道问:“不能写或是说,那该怎么向澈底境传递遗愿?”
虢首封目光闪烁:“它要我们说到做到,要我们表示出来。”
“表示?”
“需要一点行为艺术。”虢首封也觉得何济世太过强人所难了,他左右环顾,“得弄把刀来。”
啊?刀?
易云嫦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要亲自动手?”
“嗯。”虢首封看向林外,轻轻应和:“得尽力表现一番给何济世看看。不然他可不会认同我们的答案。”
龙鑫象飘在雷海上的一块浮木,浑身颤栗不止。他正遭受极大的痛楚,却痛得连声音都呼号不出来。
怎能不痛呢?
大投屏上,天威化作一条长长的触须瞬间贯穿了他和何正济。两个人一条绳上的蚂蚱似的。
一息尚存,弱而无绝。
何正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呐,脸色仍然白得可怕,却不再是死人才有的色彩;而龙鑫魂体上的半边胳膊直接被搅得粉碎,当天威触须缓缓抽离时,粉碎的魂力也随之而去。
龙鑫以自己一条胳膊的魂力为代价,为何正济争取到了一口绵绵不绝的生息。
魂体之伤,比肉身伤十倍;魂体之痛,比肉身痛百倍。
易云嫦看着献祭中的龙鑫,担忧地问:“没有别的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