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首封心口隐隐钝痛。
沙市那场看不见的危机,差点令整个世家贵阀共同构建的阶层分崩离析。
现在想来,真的是非常可笑。
源于玩笑,起于谣言,最后却能毁掉一个世界。
直到最后,夜行者也被卷入其中。自古以来,每逢夔地出现大异动的时候,无论夜行者当时是什么性质的组织,都会摒弃一切是非利益,无条件协助夔地渡过危机为止。这也是夜行者作为一个半明半暗的组织,历经各种改朝换代,依然能延续至今,香火鼎盛的原因。
这一场无形的危机中,夜行者也扮演了同样的角色。
虢首封记得他回到沙市的时候,危机已经基本解除,一切尘埃基本落定。
地主请了夜行者做中间人,调解纠纷,梳理整个世家贵阀的圈子。这个中间人不是别人,正是虢首封最敬重的人之一……凰袅娜,凰姐。凰袅娜既是夜行者的二号首脑,又是地主凰司的堂妹,她一人身兼二重身份,最适合做这个中间人。
事实证明,她也不负所托,平息了一场差点颠覆夔地政权的危机。
虢首封压根儿没想到凰袅娜五年前处理的夔地危机,竟会与易云嫦息息相关。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易云嫦。
易云嫦识海里忽然一阵大波动,气泡不断地从识海底部往上升。
虢首封正在追问:“然后呢?左洋太对你做了什么?怎么会死?”
以前的虢首封,绝对不会对世家贵阀的腌臜事情感兴趣。更不会关心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少年如何暴毙,如何在一个少女面前突然死去。一切,都因为易云嫦而已。
他忽然就感兴趣了,甚至忘了自己把左洋太定义为破解幻境的关键,只是单纯地想打听易云嫦的过往。
易云嫦手没动,垂着脑袋长久地出神。
虢首封渐渐觉得不对劲。他顺着她半敛的下颌、微曲的颈线、精致的锁骨往下看,视线落在手上。她两只手举着,一副打手语的姿势。手却不动。要仔细盯着看,才会看出那自然蜷曲的十指指尖有些很不起眼的抖动。
就好像她在害怕,难受,拼命隐忍着痛楚。
虢首封蓦地媷住她的手,一把拽下来。“好了。不用说了。”
易云嫦诧异地抬起头,两只眼睛湿漉漉的,睫毛梢尖上泛着莹润的水光。她看上去像犯了错等待惩罚的小奶狗,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虢首封呼吸一窒,脱口问:“你又没做错什么,哭什么?”
“哭?”古希道刚伸脖子,便被瞪回去。
易云嫦复又低下头,手挣脱开来,幅度很小地对虢首封比划着:“我没有错吗?”
什么意思?虢首封心中不快突然加剧。他问她:“你做错什么了?”
易云嫦想了想。“一定是我做了什么吧?不然,他们为什么那么恨我?讨厌我?非要……议论我?”易云嫦最后还是挑了一个委婉的词。
一个人恨她,两个人讨厌她,尚且说得过去。
可是所有的人讨厌她,容不下她,那问题不该是出在她身上吗?
哪怕是始终向着她的外祖母,在人仰马翻的那两年里,渐渐露出疲色的时候,看着她,目光也渐趋渐冷。
“人不可能选择自己的出生,际遇和长相。这些天生之物,不是被人拿来羞辱你的把柄。你错了?错了什么?就因为每个人都说你不好,所以你就真的不好吗?什么叫众口铄金?这就是众口铄金。什么叫流行?这就是流行。流行就一定是好事吗?大瘟疫、感冒、鼠疫都会流行,这是好事吗?”
易云嫦讶然地看向他,摇摇头。
“父母双亡是你的错?阴阳祁峰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他说与不说,是他的自由,和你有什么关系?”
易云嫦的手还悬在空中。虢首封把她的手慢慢拿下来,抓紧不放。
“你确实有错。你的错误就是隐忍,一再隐忍。甚至忍耐到真以为自己有错。”
易云嫦怔了怔,忽然甩开他的手,水汪汪的大狗眼憋屈而又怒意蓬勃地瞪着他,十指飞舞:“除了忍!我还能做什么?”
虢首封笑了,语气轻柔不少。他说:“当然是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