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似乎有盆栽,扶着盆栽架子一点点向记忆里水缸的位置移动,此时,她才明白了没有眼睛的人是多么痛苦。
“你在做什么?”她正苦苦往前摩挲的时候,有好听的男音破空而入,惊得她呆在当场。
这种玄冰破裂的声音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你……是下午的那个下人么?”
若溪下意识的想要把自己狼狈不堪的脸藏起来,忽然记起眼前这个男人是看不见她的,自己笑了笑,扭过僵硬的脖子,规规矩矩给他跪下,行了一个国礼,“小的给钟大人请安,钟大人安康吉祥!”
钟无颜俊美无俦的脸颊上闪过一丝困惑,他低下头,似乎是想凑得近一些,若溪感受到他的压迫感临近,自己很识相的往后退了一点,又一点。然后她恍然大悟的又磕了一个头,“多谢钟大人下午将轿子赐给小的使用,小的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能坐上您那么奢华的轿子,小的对您的感激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钟无颜一声不响的听她说完眉眼有一点松动,黑而浓密的长睫毛抖动着,和他紧闭的双眼一起向她“看”去,虽然已经知道他根本看不见自己,但被他这样“盯着”,若溪还是感到有些寒冷。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么?”钟无颜摩挲到了一根枯萎的藤蔓,自己依靠上去,眼睛依旧看着她。
若溪勉力睁开自己的眼,也看着他,十年未见,他长大了,长高了,同时也更帅更英俊了,此刻他一身华美的衣袍,黑丝三千拖在背后,月光打在他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的困惑,点点的忧伤,和一如既往的冰冷无情,让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为之倾心着迷。
在朝阳台上对着她温婉一笑的孩童已经是翩翩贵公子,他亦不再是北冥王国的丞相之子,而是祁国的座上宾,钟无颜大人。
其实若溪根本看不见他,映到她双眼中的不过是一点点他外袍的颜色,所有的一切但又是那么清晰自然的反射在她的脑海里,好像几多年前她就想到了他会变作今日这般风流俊逸。
“大人的心思哪里是小的能够揣测的。”她一如既往的恭谦。
钟无颜难得的笑了笑,似乎是陷入到一场回忆之中,许久,他才淡淡的说,“你说话的声音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若溪惊愕的跪在原地,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身体宛若被浸泡在了冰水之中。
“你家在哪里,姓什么,叫什么?家里还剩下什么人?”
“小的家住杏林山若溪坡前,家里姓白,因为门前有条若溪,所以小的就叫白若溪。家里父母亲早丧,无有兄弟姐妹,只有个远方的表哥,因为我家穷困所以表哥家也不与我家来往。”
“实在可怜。”良久,当夜风都吹透她单衣的时候,钟无颜才缓缓吐出这三个字。摸着藤蔓站起身,钟无颜慢慢往外走着,显然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失明给他带来的不便,习惯了探寻着前进的走路方式。
若溪跪在地上看着他一步步远去,身影在视线里变作小小的一点,身体的一部分疼痛的开始麻木,她难以想象这个高贵冷傲的男人是如何接受自己双眼失明这个事实,又是如何开始习惯没有光明的生活。
那么,他。在自己失明之后,是恨她入骨的吧。
恨吧,恨吧,他再怎么恨也不如她心里的恨深刻,心上的痛刺骨。是他父亲的通敌叛国,是他当时的避而不见,才让她的国毁灭,她的家人惨死,她自己从无上的荣宠高贵的云端跌落到十八层地狱的谷底。
她在六岁那一年就知道这个仇她此生都不会忘记,对于那个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六岁生辰的那天,她请求先生送给她一件生日礼物,她要的是他那对当初让她迷恋不已的眼睛。无所不能的先生真的做到了,晚上他回来的时候,递给了她一只盒子,轻轻的,却有着万般沉重,她还清楚的记得她是如何抱着那只盒子又哭又笑,直到昏了过去。
夜风沁凉,刚刚落过雪的地面反着冰冷的雪水,早已经浸泡了她的衣裳。
“才和本王交换了定情信物就反过来勾引钟无颜了么?看来女人大多是水性杨花的多些。”几分戏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若溪想要回头,却忘记了身体早已经冻僵,蓦地往后倒去,随即她的身躯落进一个带着佛手香味的怀抱,结实又温暖。
“要是这个时候你的脸不是这副猪头的摸样,如此花前月下,软玉在怀本王该是多么受用啊。”她在昏倒之前,听见那个人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