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方教我起来,唤我入座。我稍一掂量,自觉前往末席,手忽被拖住。只见皇帝舅舅左手虚掩于唇一阵猛咳,我赶忙替他扪背,少歇,他轻喘着:“朕尚有些许不适,让悠悠陪朕落座罢。”太后点头,语带关切:“皇帝龙体保重啊。”“自然。谢太后。”好一段母慈子孝的互动,离他们最近的我,不知为何浑身打了个激灵。
于是我十分张扬地随皇帝舅舅走向御座,宫人迅速为我在两座之间摆置了一个小几。坐定后,皇帝舅舅吩咐各人起身入座,其时,钟罄和鸣,宫乐声声,宫侍托盘而入,奉上各式佳肴。
我坐在上首,打量四周:阿芙与独孤泓并席而坐,她今日着一湖蓝曲裾,略施薄粉,更是楚楚可人。她上首之位却是空置,离首席最近的中阶上也是虚置一席。看来,太子跟安岳公主俱未到场。阿芙他们下首的是几列少年少女,应是进宫伴读的重臣子弟,那日在水榭见着的几位皆是列席在座,那檀色衣装的赵家千金正与旁人低声交耳。
在他们对面的,呃,自是皇帝舅舅的后宫娘娘们了。因皇后不在,最上首的应就是闻名遐迩的暮贤妃了。
她身穿绛红色百蝶纹的绸缎深衣,如云乌发挽成凌云髻,上簪着三支镶了各色宝石的凤尾金钗,额间贴着海棠花钿,如此华丽的装扮自是将她的瑰姿艳逸衬得恰到好处。皇帝舅舅后宫虽是稀少,也有十来人,放眼过去姿容胜她者也有一二,可惜如她这般深谙装扮之道者未得一个。此时,不小心与她目光相接,一触即过,只是她审视我的目光竟让我有雾里看花之感,十分怪异。
“阿荻为何未至?”皇帝舅舅开口,显是对着暮贤妃。“回陛下,听闻长公主昨日彻夜抚琴,以致身子不爽今日已遣人告假。”“胡闹。她身边服侍之人皆是饭桶吗?”怎么觉得皇帝舅舅的脾气似乎都是被他的儿女们勾起呢。
暮贤妃猝然离席而跪:“臣妾无能,身为庶母未能尽责,请陛下治罪。”说完微抬头,一双剪水双瞳脉脉望着上首。耶,以退为进呐。果然,“起来罢,阿暮,不必如此苛责自己,你平日辅佐后宫事务,已是不易。朕也知阿荻那性子,哎,以后你也稍规劝些。”
皇帝舅舅亲自起身虚扶,暮贤妃仿似腿软乘势挽住他的手臂,欲贴近他怀里,不料皇帝舅舅猛然咳嗽,回手掩唇,暮贤妃一个站立不稳差点跌坐于地。
四下正暗自观赏好戏的众人见此皆是忍俊不已。她却似毫无所觉,迅速掏出块丝帕递于皇帝舅舅,焦急关切:“陛下,怎生这般严重?”
“无妨,入座罢。”
皇帝舅舅回到席上,太后转首问道:“皇帝之病看来极是难愈啊。”这话听着怎么都有幸灾乐祸之意。“不劳太后挂心,朕正当盛年,些许小病岂会为难。”“喔?小病吗?皇帝可别讳疾忌医啊。”“朕自是省得。”
“陛下,乐舞坊已准备停当,可传?”自进殿后就不见踪迹的秦总管跪在堂下请示。“且慢,朕尚有一事宣布。”“诺。”闻此言,堂上鸦静。该是何事,看到那赵家千金似乎格外专注,难不成是长公主与燕大将军好事将近?
“朕欲收汝阳侯之女韩悠为义女,封为长安公主。”
“轰……”一句话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堂上也一下炸开。
我怔愣在座,秦总管慌忙上前扶我:“公主,快谢恩呐。”我在他的牵引下,步向堂前,屈膝跪下,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高声道:“谢主隆恩。”
“免礼。”我立起身还是有几分懵懂。“日后与你兄长姊妹互恭有爱,和睦相处。阿芙”皇帝舅舅转首唤道。
阿芙跪在了我身侧:“父皇,阿芙晓得,往后必然视阿悠姐为亲姊。”“善。都起来罢。”皇帝舅舅好像很满意。
我欲回座,阿芙碰了碰我的袖肘,侧身看她,她甜甜唤道:“皇姐。”
“阿芙?”
“无事,只是熟练一下。”随后也不看我径自落座。我顺着她的身影看到了独孤泓,小屁孩儿也正在看我,他先是一愣,片刻,对我扯了个大大的鬼脸。
这小孩儿,我不禁失笑,那日那顿争吵在此刻彻底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