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这鼓紧锣密的学习中过了一年有余。再然后,一道圣旨下来,我那从不得见的皇帝舅舅不知打哪发掘了我的“聪敏仁孝、蕙质兰心”,于是我这一向让阿爹头痛不已的女儿居然变成了“宗女典范”,即日入宫为太后她老人家伴驾。
接到旨意三天后,我们就收拾成行,我打量着那堆积如山的行李,很难想象这是三天便能准备妥当的。按规矩,我的随身侍婢至多两人,阿爹慎重斟酌后,选定了兰影与秀秀。
阿爹予我是耳提面命,琐碎叨念,哪有半分平日的果断自信。出发前,他的大手一直拉着我,温暖有力,临上骈车他仍是不放开。我留意到他眼下的乌青,突然意识到自此一去与阿爹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之前因为第一次出远门引起的那点雀跃也就顷刻烟消云散了,心里禁不住涌起一阵酸涩,眼泪终是夺眶而出。阿爹见我这般情形,眼睛也瞬时红了。他终是慢慢松开了我的手,侧过身,轻挥衣袖:“走吧,走吧……”
车队得令缓缓启动,眼见着侯府的大门越来越模糊,而阿爹的身影仍旧挺立在门前,恍若石像。我心下一热,半身用力探出车外,冲着他拼命招手,大声喊道:“阿爹……悠悠一定会遵规蹈矩,争取早日回府!”
护送我上京畿的赵敢将军是我阿爹最得力的副将,传说中杀人如麻让敌军闻风破胆的人物,早前见过一次,彼时我正坐在阿爹膝上极尽耍赖能事,他得传进来,几步上前叩头行礼,声音洪亮如钟,生生把我吓到了地上,惹来阿爹哈哈大笑,我发狠瞪他,他却恍若不觉,冲我恭敬一礼:“见过翁主。”让我莫可奈何。这样一个声威赫赫的人物,如今却屈就护我一区区十岁女童。听秀秀说,幸得有他,宫里的传令官碍于他才不敢催促,不然哪能像这般悠哉上路。
秀秀一路喋喋不休,我却是难得没有兴致。看着窗外,几株桃花开得正盛,粉红浅绿,阿爹书房外此时也该是一派正好春景吧。不禁想到临行前夕,阿爹与我秉烛夜谈,他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悠悠,阿爹对你不住,你年幼失母,我又常年征战,不曾对你好生照料。但我晓得你是个省事早的孩子,面上虽然顽劣内里实是聪慧细致,宫中不比家里,以后你须诸事小心,不过也不必太过拘谨,毕竟阿爹在朝上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你且宽心,阿爹不会让你在那儿呆太久的。”当时的我又怎会料到这个“不太久”的时间会是那样长,长到横亘了我整个豆蔻年华。
我正回想着,身上忽的一热,转头,却是兰影为我披了件猩红斗篷。她柔声道:“翁主,春寒料峭,仔细些。不然侯爷该挂心了。”说完侧身,垂目而坐。我看着兰影妍姿俏丽的侧影,不由感叹,她该是双十年华偏是最为老成稳重,自小我的任何把戏在她面前都是轻易遁形,以致我对她远不似秀秀亲近。调头看秀秀,她正满嘴零食,见我瞧她,咯咯一笑:“翁主,吃吗?”
十来天后的傍晚,我们的车队终于到达京畿。在接近上京时,四檐的帷幕就全被兰影放下了,把我隔绝在这方寸之地,全不理会我的抱怨,只是面无表情地说:“翁主,您现在代表的就是汝阳侯府,您想让人诋毁侯爷没有贵族教养吗?”话已至此,我只能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