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玦与乌诃迦楼从几天前就开始下这局盲棋。 所谓“盲棋”,就是双方对弈时不用眼看棋盘,也不用手动棋子,借用口诀来表达要走的棋步,这需要高超的棋艺和惊人的记忆力,才把整盘棋的棋局全部熟记于脑中,对于棋力和记忆力的要求都极高。 顾玦与乌诃迦楼的这局棋没有任何时间上的规定,随性地下,随性地停。 他们已经下了足足三天多,还没分出胜负,除了他们两人外,其他人也根本就不知道这局棋到底走到了什么样的局面。 两人下了几个来回后,迦楼似乎感觉到顾玦的心情不错,蓦地问道:“事情很顺利?” 其实迦楼并不需要他人护送他回昊,他提出与让顾玦护送,只是想卖个人情给他,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离开京城的机会。 其它的事,他全然不管,也没想过探究顾玦那几天到底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可想而知,顾玦不惜背着皇帝跑那么一趟,肯定是有要事处理。 他这次不仅卖了个人情给顾玦,并且也算是还了楚千尘的一个人情。 “顺利。”顾玦没打算隐瞒,直接点了下头,眸底掠过一抹柔软的笑意。 惊喜、释然、愉悦,皆而有之。 他离开京城前,只跟楚千尘说过,他会悄悄去一趟西北见秦曜。 也就仅此而已。 当时他还不知道西北那边的情况,也没定下具体要怎么做,不过,他相信这丫头一定能够配合他,却没想到,她能做到这一步。 想着信中的内容,顾玦眸中笑意荡漾,脑海中浮现一道纤长的身影,少女对他回眸一笑,如月下盛开的昙花般娇艳动人。 这桩婚事本来只是一桩阴错阳差的意外,却意外地让他有了牵挂。 顾玦的笑容有如春风化雨,突然间就很想快点回去京城。 “黑,十二月,三,立。” “白,十四雉,六,关。” “……” 在间或着响起的声音中,车队急速地前进着,一直来到了一块写着“长荆镇”三个字打字的石碑前。 惊风策马来到顾玦的身侧,禀道:“王爷,再往前走三里就是长荆镇了。等我们去长荆镇补给后,就可以前往码头了。” 从码头过江后,就不是大齐的领土,而是昊国的领地了。 他们的这一程终于快到终点了。 想到这里,这些风尘仆仆的将士们不由变得神采奕奕。 于是,顾玦下令随行的将士们在此驻扎待命,而他与乌诃迦楼在内的十几人进小镇补给,并小憩一番。 一行人稍稍放缓了马速,策马往前行了两盏茶功夫,一个小镇子就出现在前方。 这个镇子不算大,主街道也不过够三匹马并行而已。 街道两边酒楼店铺林立,路上每隔几步就有摆摊的小贩与货郎,一些路人都在路边的那些摊位买东西,讨价还价。 那些摊主纷纷扯着嗓门招呼生意: “瞧一瞧,看一看,我这里的瓜果新鲜又便宜。” “各位老爷,要买些小玩意带回去给自家娘子吗?” “干货,卖干货了。我们这干货可是这镇子里价钱最公道的!” “……” 街道上,那些摊主们以及店铺伙计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生机勃勃。 一行人进镇后,就近进了一家酒楼,酒楼的大堂内,客人稀稀落落,只坐了三四桌。 顾玦与乌诃迦楼坐了一桌,其他人分散开来,也凑了三桌。 惊风看了看外面喧哗的街道,笑道:“这镇子倒是热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啊,确实热闹。” “最近吃那些个又冷又硬的干粮,我的嘴巴里简直快淡出鸟来了,今天总算可以找家像样的酒店吃顿热饭了。” “最好能买点酱肉、酱鸭、香肠什么的,还能多存放几天。” “……” 众人都觉得口涎直流,饥肠辘辘。 “几位客官要吃点什么?”一个拿着抹布条的小二上前,用手里的抹布条擦了擦桌子,乐呵呵地招呼顾玦与乌诃迦楼。 不待他们回答,小二就口齿伶俐地说道:“我们这家云来酒楼可是镇子上最大的酒楼了,我们大厨的祖父从前可是在京城的天香楼掌过厨,厨艺那是没话说,无论荤菜还是素菜,都是顶尖的。” 顾玦随口道:“那就上一些你们的拿手好菜吧。” “好嘞!”小二连连应声,“客官们请稍候。” 小二甩着抹布条转过了身,眸中闪过一抹锐利,唇角微微翘起。 小二快步从前堂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又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托盘上放着几壶茶水和几碟小菜,殷勤地笑道:“几位客官,饭菜厨房已经在烧了。小的先给各位上些茶水和小菜,各位先垫垫肚子!” 小二端上的几道小菜都是凉菜,比如椒盐花生米,香油拌笋干,糟鹅掌鸭信,凉拌腌蕨菜等等。 “咱们这也没什么好茶,这大麦茶也是大厨亲手炒制的,又香又开胃,还解渴。”小二周到地给顾玦与乌诃迦楼都斟了茶水,舌灿莲花地说了一通。 顾玦随手拿起了白瓷茶杯,悠然嗅了嗅茶香,赞了一句:“茶是好茶,焦香清新不混。” 小二眸光一闪,笑着对乌诃迦楼道:“这茶里没有荤腥的,大师也试试?” 迦楼没动,一手持珠,一手对着坐在他对面的顾玦施了个佛礼,“白,十一冬,五,刺。” 他最后的一个字微微加重了音量。 两人目光相对,在那个唯有他们知道的棋盘上,原本稳扎稳打的白子突然就变成一把出鞘的长刀,寒光闪闪的刀刃对准了敌人。 顾玦笑了,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让他愉悦的话,连一刻停顿也没有,就道:“黑,十七星,三,拆。” 小二听得一头雾水,来回看着两人。 他藏在袖中的左手握了握,手中多了一把匕首,朝乌诃迦楼走近了一步,“客官……” 下一瞬,他的笑意僵在了嘴角,一把长刀从他背后刺了过来,他一个矮身,想躲,但是晚了,另外两把长刀交叉地向他左右夹击,两把刀子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莫沉当机立断地动手卸了小二的左手腕,对方手里的那把匕首就掉了下来,莫沉的脚尖对着匕首的刀柄一挑,那把匕首就落入了他手中。 “……”小二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得老大,冷汗直下。 与此同时,其他三桌的将士也同步出手,默契地分工合作,两个将士谨慎地堵住了酒楼大门,其他人一人杀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将大堂内其他的食客全都击杀,个个都是一刀毙命。 不过是弹指间,这酒楼的大堂中就躺了一地的尸体,鲜血自尸体下方汩汩地流出…… 酒楼外的街道上,无人察觉这里的异变,热闹依旧。 莫沉把手里新得的那把匕首对准了小二的脸,毫不留情地在他脸上划下一道血痕,冷声逼问道:“谁派你来的?” 他就像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兵器,杀气腾腾。 小二嗤笑了一声,没理会莫沉,反而是看向了顾玦与迦楼,不答反问:“我到底哪里露了破绽?” “处处都是破绽。”顾玦随意地把玩着手里的白瓷茶杯,“这大麦茶里是加了迷药吧,以茶的焦香掩盖药香。” “大门边的这个人从进镇起就在跟踪我们,坐在那里也是为了堵住大门。” “旁边的那桌人,不过一盏茶功夫,至少偷看了我们这边三十几次了,他们的脚尖全都指向这边,人也没坐实,蓄势待发。” “这些人桌上的饭食全都是冷的,至少都是隔夜菜了。” “他们的虎口都有茧子,都是习武之人……” “……” 顾玦说得越多,小二的脸色就越难看,沉声道:“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宸王殿下果然名不虚传。难怪我们会栽在殿下手上!” 顾玦微微一笑,笑容中就透出几分凛冽来,“你们是冲着乌诃迦楼来的吧?” 顾玦留着小二这条命,当然不是因为仁慈,而是为了审问。 方才,他费唇舌与这小二说那么多,也是为了观察他的神情反应。 这个人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与普通人面对刑讯时的反应不一样,他的表情变化会更细微,甚至于可能做出一些反应来误导别人,所以顾玦需要一些判定的依据。 小二不答,反而道:“如果我说自己是皇上派来刺杀宸王殿下的,殿下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