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是这样。
他第一次来时,傻傻地在这等了两个时辰,大雪寒天,因为一直咳嗽,内库怕他有差池,才没好脸色地给了他。
那时他不知道,其中被克扣了一多半。
第二次再来时,他主动说只领银钱,布匹食材等一应不要了,他们才爽快给他。
可这次不行,他需要布匹。
他可以去明妃那里听课了,可他最好的那件衣服已经短了,不得体。
嬷嬷也一年没添过新衣。
“好,我等。”郁宁说,他走到院中的大树下躲太阳,一幅要久等的样子。
听他这么说,掌事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郁宁没站多久,两个人从房间搬出一张大桌子,“七皇子您让一下,我们要在这办公。”
不等郁宁反应,便把他挤出树下,把桌椅放下,端上账本和瓜果,貌似真要办公。
六月末,烈日灼灼。
郁宁一个人站在毫无遮掩的空地上,被烈日炙烤着,安安静静,脊背挺直。
两个掌事一边吃着瓜果,一边看着他笑。
“我还是第一次见皇子来要米要布呢?这真是天下奇事。”
“皇子天差地别啊。”
“你不知道吧,这可是林忘玄的外孙。”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郁宁,黑漆漆的眼睛忽然看向他们。
有人被暴晒后脸会发红,而郁宁的脸色越晒白,唇色也是,额头细密汗珠像是凝在白瓷上的露珠,看起来极不健康,微微眯起眼时好像要晕倒一样。
两个掌事没那么轻松了。
内库油水多,就说从一个小皇子那里克扣来的份利就足以养活一家人。
他们怎么能不馋,可他们也是要命的,平日里欺负一个被遗忘的皇子没事,要是这皇子出了问题,他们可担待不起。
“晦气!”一个掌事骂了一声,向郁宁方向扔了一块瓜皮,“给他!打发他走!”
“一个皇子为点份利做到这这份上,可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两个小太监把布匹粮油全都扔到郁宁面前,堆成一堆,然后站在一边看热闹。
这里面单是一匹布此刻的郁宁都够呛能抱回去。
看一个皇子狼狈扛米回去,格外能满足一群长期做低伏小之人自卑的的优越感,好像能为他们长期被压迫下有些扭曲的心理找到平衡。
郁宁安静地看向这一张张丑陋的笑脸,内心格外安静,眼神宁静清澈,映着此刻更扭曲想要跳脚之人的面容。
他刚要张口,忽然听到一道娇气和傲气并存的女声。
“谁想开眼界?”
内库看热闹的人,各宫来取东西的人,全部受到惊吓般跪倒在地。
“公主殿下。”
这大晟皇宫里,皇上有五位女儿,唯一能真正被称为公主的只有一位,嫡长公主,郁合。
郁宁转头,他头有些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又灿烂的红。
等眩晕过去后,是一张稚嫩漂亮的脸。
昨晚见过的。
只是昨晚这张脸上有泪水,此时只有傲气和矜贵。
郁宁只看了一眼,像是第一次见到皇姐的小皇子,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皇姐。”
宫中最小的皇子,七皇子,今年该有七岁了,因为孱弱瘦小,看起来像是五六岁的样子。
小男孩的肤色比任何一位嫔妃的还要白,白到不健康,双唇薄而浅,额角的汗珠汇于眼角,那一滴像是泪,又收拢了阳光而晶莹剔透,在苍白的脸上脆弱又异常漂亮。
和小男孩一样。
郁合矜持地“嗯”了一声,视线飞快移开。
她在内库外院扫视一圈,抬步到树下,立即有人给她搬来椅子。
“七皇弟,过来坐。”
郁宁听话地走过去。
椅子对他来说有点高,他掂了掂脚,还是没够到。
小男孩抿了下唇,背对着座椅,双手撑住两边扶手。
他身子小胳膊短,撑起来两根细小的胳膊几乎是平的,深吸一口气,奋力一跳,斜跨在身前的布袋晃荡了一下,安全落座在椅子中。
耳边一道很轻的笑声。
郁宁疑惑地抬头看,身边坐着的大公主面容严肃,只是眼神有点奇怪。
郁宁没想太多,他一路走来,又在这内库烈日下站了许久,腿脚酸痛地撑不住身子,此刻终于得以休息,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等他在椅子上坐稳之后,郁合重新看向跪在地上的一群人,“是谁要开眼界?”
内库静默无声。
郁合也不逼问,端起一杯茶细细地品,一副很有时间耗的样子。
越是安静,某些人心理越是害怕。
终于,那个刚才阴阳怪气的掌事开口,颤颤巍巍地说:“公主,小人不是要开眼界,是说、说已经开了眼界了。”
“本公主觉得你还没开。”郁合掀起眼皮,小小年纪就有股不容忽视的气势,“今天就让你开眼看看,认不清自己身份,藐视皇族血脉的下场。”
“打,五十鞭。”十一岁的公主轻描淡写地说。
“公主!公主饶命啊!奴才知错了!”
公主身后的宫女从腰间抽出长鞭,带着凌厉的风,鞭笞在那个掌事的脸上,内库顿时响起一道惨烈至极的痛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