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戟吃罢早饭,便望着寝殿高处的窗户出神。被囚禁了这么久,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颉利发敏锐地注意到,寝殿四面都开了窗,他却唯独要望南面的这一扇。
女奴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推开,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黄沙。白皙的腕子上挂着的一串小铃铛被风吹动,发出清凌凌的脆响,
这是一座坐落于大漠之中的王城。
颉利发略一思索,便得出了房戟总是朝着南方出神的缘故。
一路向南,在大漠与草原的尽头便是大秦。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这是汉人的诗句。当他们无法回到故乡时,就用这种方式来慰藉自己的思念。
房戟同样没有束发,长长的黑发如瀑流泻,与堆叠的雪色衣摆散落在一处,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他的皮肤天生白且细腻,在大秦时有嬴戈捧在掌心宠着,领兵打仗的时候好不容易被风沙吹得糙了些,这段日子又让程隼给锦衣玉食地养了回来。一袭白衣穿在他身上,细瓷白玉似的那么一个人,险些让颉利发想不起来他长刀染血孤注一掷的模样。
“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么?”见颉利发待在这儿,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房戟于是开口问道。
颉利发听出了房戟的弦外之音,微微笑道:“殿下这是在赶我走么?”
“我难道不是在关心你?”房戟端起茶盅,尝了一口,口腔里弥漫开的古怪味道令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沏茶的女奴见状,半是不明所以半是惶恐地跪了下去。她沏茶的手艺人人称赞,用的材料也是最上乘的,实在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合房戟的口味。
倘若这位殿下的脾气与先前伺候的那一位相同,那么她便必死无疑了。
她的好姐妹香儿不就是因为侍奉那位殿下不够周到,才被他用鞭子活活抽死的么?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却不敢出声求饶,只深深地低下头,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浸得透湿。
“你往茶里加了什么?”
她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回殿下,加了砖茶,羊奶,酥油,玫瑰露和盐,所有的材料都是最上乘的。”
房戟心下了然,将茶盅放到一边,告诉她:“起来罢,以后只放点茶叶就够了。”
女奴不禁愕然,“那……那怎么行呢,那种东西是下人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她慌忙捂住了嘴巴。
“北漠都是这样的喝法,殿下不喜欢?”颉利发方才一直沉浸在房戟说的那句“关心”里面出不来,此刻终于出言解释道,“在我们这里,什么都不放的茶,只有最下等的奴隶才会饮用。”
“俘虏和奴隶,差别也不大罢?”房戟懒洋洋地回道。
颉利发正欲答言,只听殿外有人通报:“颉利发大人,骨都侯大人有事与您相商。”
骨都侯名为兰褚,身世与颉利发颇为相似,皆是母亲早亡,又不为父亲所喜,自幼便在族中饱受轻视。汗位之争中,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追随程隼。程隼即位之后,他们便一并成为了北漠的新贵。
话虽如此,颉利发与兰褚的性情却不甚相投,关系算不得十分融洽。
“殿下,我失陪了。”颉利发朝房戟微微一躬身,便离开了寝殿。
“你很害怕我?”
颉利发离开后,房戟瞧着仍旧跪地不起的沏茶女奴,不禁问道。
女奴先是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她深棕色的卷发扎成一根粗辫子盘在头顶,秀丽的脖颈裸`露在外,卷曲的睫毛好似两把小扇子,很是美丽动人。
房戟觉得有些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我叫娜也。”
“娜也,”房戟轻轻勾起唇角,试图令自己显得有亲和力一些,“起来罢,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见房戟似乎真的没有要惩罚自己的意思,娜也眨了眨水润润的眸子,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谢谢殿下!”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怕我?”
“因为……”娜也犹豫了一下,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说。不过,大汗既然如此宠爱这位殿下,告诉他应该没有关系吧?如此一想,她便放心地说道,“王宫里还有另外一位‘殿下’,和您长得一模一样,可是脾气很不好,侍奉他的下人只要出一点差错就会被处死,所以……我才会害怕。”
长得一模一样?
房戟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自己的那个便宜庶弟房仪。
房仪也在北漠?
从娜也的话中可以判断出,房仪应该比他更早来到了王宫。究竟是什么时候?
房戟的内心惊涛骇浪,面上却不露声色,状似随意地问娜也:“他是什么时候住进王宫的?”
“大概一年前。”娜也以为房戟是知道宫中还有一个自己的替代品而感到不快,故而连忙欢快地补充了一句,“自从殿下您来了之后,大汗就再也没有去找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