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莫怕,婢子方才所说的只不过是些流言罢了,”青辞见房戟但听不语,怕他因自己方才的一番话再生哀戚之心,不由得十分懊悔,忙补道,“不过,六年前北漠南侵的时候,是当今的大秦国君自请出征抗敌,不但击退了北漠的大军,守住了大秦的北方边境,还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再也没有胆子进犯中原,这可是人人皆知的,当真是年少有英名呢!有这样的人做夫君,公子以后回到宣赵定能扬眉吐气,再也不用受人欺负了。”
此话一出口,她便又暗暗恼恨自己口不择言。唉呀,你这个笨嘴拙舌的,明知公子在宣赵受尽倾轧,前往大秦和亲亦是迫于无奈,却又勾起了他的一桩伤心事。
青辞作为房戟的贴身侍女,已跟随在房戟身边侍奉了两年。宣赵先王宠幸妃子瑶姬,终日酒池肉林,不问政事,还听信谗言,将瑶姬所出的二皇子立为储君。王后气得一病不起,一月后便撒手人寰,独留下房戟一人在宣赵宫中举步维艰,进退两难,青辞都看在眼里。待宣赵先王驾崩,新王即位,一纸诏书勒令房戟代替四皇子房仪前去大秦和亲,房戟彼时的震怒与不甘,青辞亦都看在眼里。
她心疼他的遭遇,却也无力改变,只能日夜祈愿那大秦国君慧眼识人,爱他重他,视他如珠如宝,愿将世间一切捧至他座下,只求他欢喜。
毕竟,大秦的王后之位是摆在自家公子面前唯一的生路了。
“我明白。”房戟指指自己的额角,意思是让青辞赶快处理,方才只顾着说话,涂上的药膏半晌都未抹匀,如今怕是快干透了。
他明白青辞是想要宽慰他,小姑娘对他一片忠心,说几句话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伤感,只可惜终究还是没能留住原主的命。
原主的记忆分毫未动地贮存于他的脑海,因此嬴戈抗击外敌的这段丰功伟绩,房戟不但知道,还知道得比青辞更清楚。
嬴戈那时尚为太子,未及弱冠之年,便被封为三军统帅。整个中原都觉得大秦先王将兵权交给一个乳臭未干又初上战场的毛头小子是走了一步险棋,没想到嬴戈年纪轻轻却勇冠三军,用兵如神,不到半年的时间便大破北漠,不但大秦寸土未失,还生生将北漠的国界逼退了十里。
经此一役,大秦国力之强盛,中原更无他国可望其项背。
也正是因为看中了嬴戈的能力,宣赵先王才迫不及待地与大秦先王结下通州之盟,约定和亲。这相当于提前把一支绩优股收入囊中啊。房戟摸了摸下巴,虽说宣赵先王老年昏聩,这一手和亲玩得可是相当妙。
且不说两国和亲能给宣赵带来多大的好处,单论用皇子来和亲这一项,宣赵便占了大便宜。
公主嫁去他国,天长日久,难免向着夫家多些。哪怕有心当政,也只能凭借子嗣即位,打着“垂帘听政”的名号方可实现。这其中万种艰辛,一想便知。
可倘若前去和亲的是皇子,情况便大大不同了。不管有无子嗣傍身,在男权社会的框架之下,男子较之女子,行走于朝堂之上,争权夺利,翻覆风云,到底要容易些。假如和亲之人与母国串通,里应外合,说不准哪天嬴戈两腿一蹬,大秦便改姓宣赵了。
当然了,房戟才不会傻到这么做。他心里门儿清,比起宣赵的那几个便宜兄弟,嬴戈才应该是他紧紧搂住不撒手的金大腿。
轻礼制而重法治,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的确是大逆不道,也无怪青辞这样的小姑娘会为他捏一把汗。但,青辞有一点想错了。这样的一位“夫君”,不但不会令房戟心灰意冷,反倒令他起了兴致,颇想早些见到此人,与他探讨一番天下大计。
五国混战,外族环伺,风起云涌却无天子。各国纷纷称王称霸,惟独无人敢称帝。
如今,嬴戈顶着国内外旧势力的压力,在大秦境内推行全新的制度,明显是不满足于现状的意思。虽然因此招致无数唾骂攻讦,但房戟却清楚,嬴戈开辟的这条道路,才是真真正正的帝王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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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殿内,灯火通明。
嬴戈一袭玄衣,案前奏章堆积如山。烛火的暖光并未染透他锋利的眉宇,反而更添冷峻。朱笔在竹简上书成遒劲隽美的字迹,一如其人。
他素来勤于政务,批阅奏章一事从来都是亲力亲为。社稷江山,大大小小的事务萦于心头,不觉间天光竟已大亮。
嬴戈搁下朱笔,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手腕,内监吴敬昌极有眼色地适时奉上一杯热茶,“大王,您都批了一夜奏表了,该歇息会儿了。左司徒大人已去城外迎接,再过一两个时辰,王后殿下就该到了。今日可是大王的大婚之日啊。”
嬴戈朝他摆摆手,表示无妨。他一手托住茶杯底下的盏托,另一手揭开杯盖,问道,“这是什么茶?”
“回大王,是宣赵前些日子送来的南岳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