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洲身子往后倾,垂着眼帘,视线勉强聚焦在那个浑浊的汤汁里。
“我不喝。”
老苟激他,“不敢喝?”
连洲轻扯嘴角,“嗯,不敢。”
连元革一言不发,唇边一抹笑,悠然自得看热闹。
老苟收回手,一副鄙弃嘴脸,“连洲,不是我说你,你们城里小孩就是娇气,这么好的东西,专门给你留的,竟然不敢喝,我们家狗子都敢喝。”
顾之意单薄的肩背挨了老爹一掌。
“女中豪杰!连洲,你比不上。”
女中豪杰的脸蓦地一热。
老苟仍在不停喷酒气,“让你进厨房,葱蒜都分不清,喝个汤你也不敢喝,不是我说你,长得帅没有用,你要生在我们九里青,绝对要打光棍。”
顾之意余光偷瞟一眼连元革,大佬就是大佬,连元革神色无波,闲看热闹,既不为自己儿子解围,也不附和她爸。
她爸喜欢逗趣,尤其喜欢逗小孩,有时候是真讨嫌。
可这个连洲更讨嫌。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连洲掏着兜,眼皮子懒洋洋一掀,“这个屎绿屎绿的,羊屎煮的吧。”
嘴里仍留着余味的顾之意如同被人点了穴位,不动了。
屎……绿?!
太贴切了!!!
顾之意再看碗里余留的半碗汤,仿佛从嘴到嗓子眼,再到喉管,最后到胃,一路都脏了。
老苟绷着嘴角憋了有两三秒,挑眉挑出几层抬头纹来,“胡说八道,怎么就屎绿了,那是羊肚子里消化了一半的草,没到大肠,不是屎,多少人想喝都喝不到呢!”
又被自己的爹开刷的顾之意瞪着黑漆漆的眼,带着恼意,小拳往老苟肩上就是一锤,“你又骗我!”
老苟皮厚,带着七分醉意仰头笑,笑得宽厚的肩背都抖了。
她气呼呼起身,拖着残腿往后走。
连元革也被逗乐了,“去跟她妈告状了。”
老苟晃着脑袋,“不可能,我家狗子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顾之意一瘸一拐地朝客厅角落的饮水机走去,嗓子眼里仿佛喷着羊粪,呼出的气都是屎味儿。
她那个老小孩的爸还在和连洲较劲儿。
“谁说是屎了?”
“伯母说的。”
“她和你说的?”
连洲往厨房望了一眼,神情清淡,“她打电话和苟大哥说的,说她忙着煮屎,没空和他废话,挂电话她骂了苟二哥,又骂了苟三哥,所以我不好意思进去打扰她,不是我分不清葱蒜。”
老苟顿了顿,“骂他们做什么?”
连洲嘴角一撇,十分欠揍的口吻,“她骂,一家子都是光棍,她累个半死,也没个儿媳妇帮忙。”
喷着屎的顾之意后背骤然一僵。
黑口罩黑心黑肺!
锱铢必较!
戳人心窝子!
老小孩输了。
三个光棍儿子是他内心深处的痛啊!
送走连家父子,顾淑娟回厨房继续收拾,嘴里抱怨着,腰快断了。
老苟瘫倒在沙发上,长叹短嘘。
“养儿子没用,一点用都没有,天天谨听父命,都是放屁!”
顾之意心疼自己的妈又心疼自己的爸,只恨自己是个残废,一点忙都帮不上。
老苟抹着脸,眼角一条条细密的褶子,像两把扇骨,“狗子,你大哥二哥翅膀硬了,我管不了,老三还归我管,你去到学校,给他留意一个女朋友,他不从我就不给他打伙食费了。”
顾之意睁着黑漆漆的眼看老苟,她那双眼清澈如水,带着天真赤城。
老苟眯着眼缝看她,“我们家总得破零,现在是鸭蛋啊,你爸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得过鸭蛋!”
他瞄了一眼厨房,“得鸭蛋的是你妈。”
顾之意抿抿唇,正色,“我去学校马上就找,班里那么多女生,总会有一个适合哥哥的。”
老苟晃手,“你们班不行,等到毕业还要四年,到时候他都奔三了。”
她一点就透,“爸,我明白,我找学姐,找快毕业的学姐。”
“这就对了。”
老苟呼了一口浊气,“狗子,你上大学了,老爸得把家训和你说一次,我们家,大学毕业之前,老爸养着你们,你们拿着家里的钱,好好读书,不准谈恋爱,记住了?”
顾之意搓搓那条废腿,脸上升腾起热气,软绵绵瞥了老苟一眼,“爸!”
“你记住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