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灵均收回目光,将原先滴了水的纸放到一边,又重新取了张新的纸,仔细铺平,淡淡道,“这件事交给我就好,你……先去换身衣服吧。”
沈挚用手背擦了擦落在额角的雨水,闻言颔首道,“好。麻烦仙尊了。”
反正他也帮不上忙。
他应完就走出了主阁,往自己的房间走,长廊外细细密密的雨丝聚成了一道帘幕,雷声轰鸣。
自来到四景门,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雷雨天,这样聒噪的声音隐隐约约又要唤起他心里一丝不愉快的回忆,因此他走的很快。
他还记得殷灵均曾说会请人把他在山一程的衣服送过来,然而推开门后,他在那整洁得几乎没有半点人气的房间里找了半晌,也没有见着可以拿来穿的衣服。
沈挚皱了皱眉,看来是山一程的人还没来得及送。
未等沈挚想好要怎么办,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把他惊了一下。他转过身,却未看见半个人影,不由狐疑道,“谁?”说话间手上已出了三道见血封喉的符咒。
“沈公子,是我们。”稚嫩的童音伴着“咯咯”笑声再次刺到了沈挚的耳膜。
他这一次是往下看了一眼。
只见两个堪堪到他膝盖的小人,一男一女,一左一右极其对称地站在门边。且女小人托着个檀木盘子,男小人抱着个比他自身不知大了多少倍的木桶,在朝他微笑。
沈挚:“……什么玩意儿。”
男小人听他这么说,瞬间瘪了嘴,似乎下一刻便要哭出声。女小人见状连忙低头哄了他几句,随后才抬头笑着道,“我们是仙尊派来给您送衣服的。仙尊说公子的衣服应该还未到,如今雪一更里也没有公子适合穿的,只能穿他的将就一下。”
“你们……不是人吧。”沈挚看了看他们手上的衣服,笑了一下。
女小人弯着眼睛,笑得更欢,“公子莫怕,我叫阿女,他叫阿男,我们原是两根桃花枝,因为浸了仙尊的血才成了精怪的。”言罢,不等沈挚继续发问,她便越过沈挚,和那男小人一起走进了屋子。随后,一个将盘子放到桌上,另一个将木桶放在地上,又不知使了什么术法,给里面添了热水。他们弄好这一切,齐齐道了声“请公子尽快沐浴更衣”就又牵着手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沈挚看着他们的背影想,殷灵均这样喜欢独处的人,竟然在雪一更里养了两只精怪。而且这两只精怪说话倒是有模有样,毫不怯场。
他喃喃道声“稀奇”,随后才慢条斯理地解了腰带。
修道之人大多讲究,这种讲究不光是有心理的洁癖,身体也是。沈挚就曾见过他的一个同门,称“沐浴”为“净化”,在辩道会上说什么要想得道成仙必要每日净化四五个时辰,把全身泡得发白才能出来。
他当时嘻嘻笑道,“若真如兄台所言,兄台可以把自个儿的剑每日插在水里四五个时辰,反正你也用不着。过段时间你再看这剑成仙了没,毕竟剑成仙的可能性都比你大。”
那位兄台霎时气得脸色铁青。
沈挚却不理会。
他自己向来不会长时间地沐浴,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换好衣服又回了主阁。
主阁里不知为何灭了几盏灯,光线比他走时要昏暗一些。
殷灵均给他送来的是一件自己的天丝雪袍,这身带有淡淡梅花香气的白衣,沈挚穿着有些宽大。不仅衣袖把整只手都遮了进去,衣袍的下摆也在地上随意地拖着。但他浑不在意,眉眼之间原本尽是淡漠,待见到了殷灵均,唇角才勾起一丝半真半假的笑意。
殷灵均依旧坐在小案前,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道,“马上便好。”
沈挚倒也没那么急,难得规矩地跪坐在他对面,眼睫微垂,耐心地看着他画阵法。
他托着腮看着看着,目光便不由从阵法移到了殷灵均的脸上,晦暗不明的光线映着他带了点薄汗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和颜色浅淡的唇。同初见时几乎没有变化。
沈挚不自觉晃了神。
十年光阴,世事变迁,但好像也有些东西是始终如一的。
殷灵均这时已经画好了,抬起头,见他盯着自己,便道,“怎么了?”
“没什么。”沈挚轻描淡写地道,“仙尊阵法成了?”
“嗯。”殷灵均说着,滴了一滴自己的血在圆中心。一阵白光显现过后,他蓦然眉头一皱,道,“去流水居。”
沈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秦子敬在流水居!他立即从乾坤袋中召出那低阶剑,打算御剑去,殷灵均却绕过小案,抓住他的手腕道,“走!”
忽然间,主阁的门被一阵冷冽寒风猛的撞了几下,紧接着,一道长影蓦然冲向半空,划破了黑漆漆的雨夜,向着流水居的方向而去。
沈挚坐在龙背上,看了看周身散着金色光芒的挡雨屏障,难掩心中讶异。
殷灵均的真实身份在修真界还是个秘密,他就这样在四景门化成龙身会不会……
但此刻也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
一进流水居,殷灵均立即化为人身,却还没撤给沈挚的挡雨屏障。两人一前一后冲进了左闲的房门。
然而屋子里除了躺在床上的左闲,再无一个人。
沈挚提着低阶剑走进去转了一圈,殷灵均则将整个房间笼在一个屏障中,站在门口,静静望着他。
须臾,沈挚冷着脸道,“难道是我们来晚了?”他说着看了一眼左闲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轻轻端起了桌上一碗还算温热的药,眸光愈发冰寒。
然而,转瞬间,他的面上便换了一丝微笑,放下药碗,转眸对殷灵均道,“真是可惜啊,师尊。”
殷灵均问,“可惜什么?”
“弟子本还打算送我徒弟一份厚礼。这个蠢货还不知道呢,当初阿绮的身体之所以这么吸引魑魅魍魉,是因为我当初把阿绮交给他时在阿绮身上下了血咒。如今我好不容易良心发现,想要给她解了……呵,找不到这个人了。”
殷灵均皱了皱眉,没说话。
沈挚负手向他走来,弯了弯唇接着道,“师尊,你说秦子敬可不可笑?也不想想,我这种人怎么会有女儿呢,那当然是我仇人的女儿。把仇人的女儿交给我最讨厌的蠢徒弟,看着他们俩因为我下的血咒终身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