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
贾玖一身青绿色百合领桃花裙衫,赤金翡翠连珠镯在白嫩的手腕子上来回穿梭。跟着去的小厮长福战战兢兢地站在地下说着话。
“老爷先是去故旧那里喝了盅茶,过后出来去了酒楼吃饭。迎面撞上了景泰侯爷,原就识得,不好装作不见,便一块儿坐着吃饭喝酒。后面,后面便去了……去了……”那百花楼的名字,对着才几岁的姑娘长福如何说的出口,顿了顿,往后去了,“小的等老爷出来,正要回府,半道上撞见了缮国公家的几位老爷硬拉着老爷去了古董行当,这才耽搁了今儿一整日。回来时还吃醉了酒。”
贾玖听了,手里的帕子早就凉了,却一直没有再换,没有出声。
长福没听见贾玖的声音,不敢随意离开,只好接着候着。不知过了多久,贾玖无奈叹息,摆摆手:“罢了,你回罢。往后若是父亲如此,记得差个人回来说一声儿,免得家里人担心。”
“诺。”长福立在桃木围屏外面小心翼翼地揩汗,拱手唱喏,退了下去。
“姑娘不必担忧,老爷就是吃醉了,并无甚妨碍。睡上一觉,发发汗,明儿一早便好了。”一道娇俏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带着笑意。
贾玖没有看她,只是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东隅,看着睡的安稳的贾赦。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气的狠了。
桑榆倒是看了过去,斥道:“主子跟前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快住嘴!”
那女子也不过双十年华,因姿色甚好,叫贾赦看中放在身边侍候了。张遥去后贾赦的后院便一直没了约束,贾赦也从来不会管这些,她也是随意惯了这才敢如此。这回子叫个女使说了,心里虽不忿,可碍于那是姑娘的贴身女使,不好随意开口,这才愤愤的闭上嘴巴。
贾玖的手覆上腰间的青色底缎绣牡丹的椭圆式荷包,里面的东西有些硌手。想了一回子,起身沉声吩咐道:“菱香不守规矩,随意议论主家事。拖出去,发卖了。”
两句话,轻描淡写的定了她的罪名。语气平淡冷静淡漠,似是什么不重要的东西一般,就这么处置了。
“姑娘姑娘!姑娘,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不要卖了我,不要卖了我。”菱香连忙跪下来大声讨饶。
贾玖却连看她一眼都没有,绕过她径直往外去。
“大老爷不会让我出去的!”菱香大喊一句。
贾玖依旧没有看她,连停都没有停,转过屏风出去了。
留下来的婆子冷笑道:“你一句大老爷,便已将你自个儿的后路俱都断了。”
大房的人从来不会称呼贾赦为大老爷,一直是老爷。
菱香再不敢说话,哭喊着。可贾赦中途却丢了个枕头过来,直道吵死了。听见了这话,菱香身子都僵了,任由婆子将她拉了出去。
等桑榆将事情报来时,贾玖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要说。
“姑娘,明儿若是老爷过问了该当如何?”桑榆看着一脸沉静,画着手里的花样子,“菱香既然能在老爷里屋侍候,定然是得老爷喜欢的。姑娘两句话便直接将人卖了,会不会?”
贾玖拿细长的眉笔在纸上描着,闻言平静道:“他从外头回来,如何还能记着跟前人。平日里在他身边侍奉者何其多,不差她一个。回头自有人补上来。”
这倒是贾赦的性子,只是桑榆该担心的还是要担心。“姑娘,老爷那副性子您也是知道的。万一答应了老太太,那岂不是大姑娘她……”
“你们既唤她大姑娘,那嫡长女一位是与不是,已没了争夺的意思。”贾玖好似突然想开了,不愿再上头多做停留,一切随缘。
桑榆一噎,好似是这个道理,可……有些东西该争就是得争的呀!
贾玖在她开口之前说话:“我已将父亲印章原物奉还,那文书一样会改的。你也不必忧虑,有些东西,不是一个称呼就能改的。摆在台面上的,若是护不住,守着也无甚用。放心,大选,大姐姐她进不去。”
“姑娘可是有主意了?”桑榆见她如此镇静,问道。
贾玖没有回答,只是将手里的花样子描完,递给她:“回头照着这个将我让你们取出来的那匹布料裁出来。”
花样子画的是仙鹤南飞,虽则笔力不足,画工也不甚精湛,可却能见其中锋芒:“姑娘绣这个,怕是要许久的功夫。姑娘要这个作何用?不然我帮姑娘绣,后头姑娘自个儿添几针就是了。哪能真让姑娘自己全程做这个。”
贾玖固执的摇摇头:“这东西我要送人,唯有自己亲手一针一线做的,才能彰显我的诚意。仙鹤洒脱,到底还是与三舅舅相衬的。”
说到这里,桑榆便明白自家主子是何用意了。能出来阻止的,可不就只有姑娘的外祖家了么。“诺。”桑榆答应的痛快。
贾赦的这场宿醉在回来后的第二日晌午醒的。贾玖亲自端了芝麻花生糯米粥来,此物最补肝肾。“知道父亲醒了,怕是肚子里空空的,特意嘱咐厨房做的。”
糯米粥熬的起了一层米花,软糯香甜,一碗下去全身都熨帖了。
贾玖看他用的香甜,开口道:“前几日老太太身边的鸳鸯带着人来父亲书房东翻西找。我也不知她们在找何物,她们亦不告诉我。后来听得周瑞家的与人说闲话,透了口风出来。说是内府今年大选日子提前,要参选人家尽早将文书牒纸送去。想来,是在找父亲荣国公的印章罢。”
贾赦一愣:“原是为这个。既然要用,让她们拿去就是。之前不也商量妥当了么,怎的今儿特特来说此事。”
“只是叫父亲知晓,外书房有人去过。若是缺了甚,我也管不了。”贾玖道。
贾赦摇头:“外书房那里也不过就是堆放杂物之处,并无甚要紧东西。缺了也无妨。我回头使人买了来补上便是。”
贾玖闻言,眼帘下垂:“女儿知晓了。”
“老爷,老太太说让您去一趟。”
“长福!去把我那金镶玉石镂空花卉纹的八方盒送去与老太太,给老太太道个恼儿。我今日还有事,便不去了。老太太要的东西,俱在盒子里了。”贾赦三口两口将粥碗吃空,起身就出了门,完全没想起来自己屋子里还有菱香这号人物。
东隅上前两步:“姑娘,老爷好似完全不在意。”
“大姐姐入宫,搏的是那泼天富贵。若是一朝功成,受益的不会只是她的生身父母,还有整个贾家族人。父亲自然也想沾光的。”贾玖闭眼扶额,果然是个没脑子的,人家说甚他就信甚,也不看看里头的利弊衡量。“去吧,将事儿办妥了,莫叫人看出端倪来。”
东隅深吸一口气:“诺。”
荣国府每日里进进出出这许多人,门房也不会一一查问,更何况府里还有角门这等几乎没有人看守的。多一个也不会有任何的不妥。
元春的文书上却是盖上了印章,只是……参与大选的闺秀先在内府处登记,由里面的内监查问出处来历。这一道倒是好过。只要给那些个内监塞足了银子,一切好说。等过了几道审查,奉上天昊帝桌案或是皇后的案几上却得有礼部。这一道,元春被刷下来了。
“张大人的外甥女不是只有一个么,听说今年才不过垂髫之龄。这,从何处冒出来的嫡长女?”礼部的一位摸着胡子笑眯眯的问了一句。贾政当即便羞愤的告假回家了。
二房的屋子里摔碟子摔碗的,很是大闹了一通。后来贾母也知道了。不独贾母知道了,全京都大街小巷都知道了荣国府二房的大姑娘为了能进宫参选,要抛弃生身父母,转投大房。元春听得了一句,差点没哭死。
王子腾气的砸了整整一套上好的官窑青瓷茶盏,指着王夫人的鼻子痛骂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渐渐平息下来。
“问我有何用?我也没法子了。”
“哥哥,不是哥哥……你一向都是最有主意的。如今元春如此,进不了宫,那要如何为咱们争荣耀?哥哥,这可是与我们四家都有干系的,你不能袖手旁观啊。”王夫人声泪俱下,就差没跪下了。
王子腾心烦的挥挥手:“你且坐回去!一个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在我这里涕泗横流,成何体统!”
得了训斥,王夫人这才规规矩矩的坐下了,却还是抽抽搭搭的哭个不住。
“妹妹啊,这不是我们不愿帮,实是无能为力啊。”王子腾的夫人米氏出声道。
米氏与这个小姑子素来关系不好,一个看不上斯斯文文的,另一个也瞧不上那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鲁做派,这两个一直互相看不顺眼。
王夫人听见米氏出声,心里便率先不好了。
王子腾看见王夫人沉下来的脸,自己也忍不住变了脸色:“当初如何说的,外头我来处理,里头你们打点就是。如今叫人叫嚷开来,没了好名声倒是知道来寻我了。既是如此,当初为何不听我的!如今摆个脸色与谁看?与谁看!”说着竟然连连拍着案几,扯着嗓子说话。
王夫人被说的不敢开口。她最怕的就是这个二哥,从战场上回来之后一直就是这样的修罗模样。只对大哥的女儿有好颜色。
“十一月还有次小选,你们要是舍得,我便让我娘家的姐姐去疏通,让外甥女儿去皇后娘娘的宫里。若不舍得,那便过了这风波好生择个人家嫁了就是。”米氏见自己夫君确实看重这回入宫,这才开口说了一句。
王夫人一顿,小选?!
见王子腾皱眉看来,米氏解释道:“我姐姐与我说的,大选前天家让皇后娘娘放了不少宫人出来。宫里空了,自然要添人进去。大选在来年二月,小选却要先进行。为的就是先摸熟了规矩个脾性,好侍候那些新来的贵人。皇后娘娘那里缺了两个典饰,一个女史。我姐姐那边刚巧有门路,元春若是舍不下这个脸面,我姐姐就安排别家的姑娘去了。”
“此事……此事……还需与我家老太太商议。”
米氏笑道:“日子紧,早些决定为好。”
王夫人忍了又忍方将那口子气按下去,起身出来。
“平儿,快将参汤看好了,叔母那里正等着呢!”
一道如黄莺般的声音,将王夫人拉了过来。绣碧霞云纹西番莲纹孔雀锦大红衣裙的姑娘风风火火的过来。见她一愣,随即敛裙行礼:“给姑妈请安。”
这是她大哥唯二的子嗣中的一个,学名,王熙凤。
“我当时谁,原是凤哥儿。”王夫人收拾了心情,笑道,“这是要去哪儿啊?”
王熙凤浅浅一笑:“我给叔母熬了参汤,正要送去。”
王夫人点点头:“既是如此,那你快去罢。我也要回去了,这天儿可不早了。”
“送姑妈。”
平儿捧着个红漆楠木镶宝雕花食盒,问道:“姑太太这是怎的了?为甚看着不如以往和气?”
王熙凤眼眉一转,冷笑道:“外头风言风语的,任谁都不好。走罢,横竖是人家的家事,与咱们无关。这参汤都要凉了。”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