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南山的神医,赵羡词却是知道的。
秦牧云体弱,重病缠身时,老太太花重金找来这神医,实际不过是云游郎中,治不了秦牧云这胎里带来的纤弱。被百姓奉为神医,一是因为百姓没钱治病,郎中能为他们诊治,治好了自然感恩戴德;二来这云游先生四处行医,确实也积攒了不少治病救人的经验。但真论医术高低,和周家能接触的正规大夫相比,就逊色多了。
赵羡词也没说什么,秦牧云要去,她就陪着去了。身后跟着婆子丫头,一行人到宫观殿前,果然见许多上香的百姓排着队挨个上前诊病。
只是这些百姓衣着简陋,满面风霜,大多还带着病,时不时有人咳嗽着。秦牧云自来是世家小姐,没见过这等场面,跟来的婆子连忙劝住她,“秦小姐,您有事吩咐婆子们就行,何苦自己过来?这里都是人,许多还有病,万一冲撞到您就不好了。”
也有婆子劝赵羡词,但碍于赵羡词到底不是周府的人,也不好多说什么。赵羡词自己流放时吃够了苦头,这些上山求医的百姓要比她那时候好多了。彼时赵羡词戴罪之身,大雪天里只着一层单薄的棉衣,棉衣上还到处都是破洞,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几乎没有御寒能力。很快就感染风寒生病,却无钱医治——那时候饭都吃不饱,又哪来钱财医治呢?赵羡词望着眼前这些面容憔悴病怏怏脏兮兮的百姓,心中百味陈杂。
“我……我要去请教下神医,”秦牧云有些迟疑,“要去的。”
看着秦牧云掩不住的惊慌之色,赵羡词拉住了她手腕,“这里的神医我也有所耳闻,医术固然有几分,却也谈不上高明。况且——”赵羡词示意她看一下周围,“这里实在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上山求医的都是穷苦百姓,勉强果腹度日,哪里见过官眷?秦牧云和赵羡词两人又都是豆蔻年华,穿着上等的绫罗绸缎,娇养成仙女一样的容貌,身后还跟着婆子丫头。平日里跟这些百姓怎么也碰不上面的,这会儿一见便立刻吸引了众人目光,百姓们议论纷纷,胆怯又好奇地看着她们。
那目光着实令秦牧云不适,赵羡词见状,机敏地拉着秦牧云躲过众人,绕进庙中。这宫观本就有专门接待公子小姐的人,见她们过来赶忙来迎。秦牧云这才渐渐回过神来,悄悄吐出一口气。
赵羡词笑笑,“这会儿知道怕了?”
“怕?”秦牧云瘪瘪嘴,“不过是没见过,有些紧张,哪里谈得上怕。”
早有人给她们斟茶,秦牧云只看了一眼,犹豫片刻却并没有动。
赵羡词见状,心中暗自一叹。她自己做世家小姐时,也曾这样嫌东嫌西。姑娘家本就爱干净,何况她们这些贵养着的小姐!甚至连跟来的婆子丫头都没有动茶水。
但赵羡词真渴了。尤其看到那些百姓后,让她想起了那段刻骨铭心的流放生涯。这回重来,她已然不在乎那些不必要的“金贵”了。
世家豪门都是虚,人啊,就是花里胡哨的虚招太多,才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于是她很自然地端起了茶盏,慢条斯理地饮着。
莫说秦牧云,连一众下人都惊讶地看着她,秦牧云眉头紧皱,惊讶地看着她,“你……”此刻的赵羡词竟像个陌生人一般,让秦牧云头一次心中生出疑惑来。
她们都是名副其实的世家小姐,门庭尊贵,就算赵羡词再怎么假装很平易近人,但与生俱来的礼仪教养也让她和贫民百姓之间有着严格的界线。这点,秦牧云十分清楚。记忆里的赵羡词虽然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可私底下最是讲究。吃穿用度上,赵羡词虽然不讲究贵、齐,却要讲究精致用心,这和大多数世家公子小姐的讲究异曲同工。
但这次——秦牧云不由得再次看向旁边的茶盏,杯底浮着小撮茶叶,叶片细碎杂乱,也不知道冲了第几泡,就粗鲁地摆在这里。饮这种茶,还不如喝白水!
“这里不过是个宫观,这已经是他们能拿出的上等茶叶了。”赵羡词依旧一脸温柔,柔声道,“口味上是差些。”
她们说着话,郑氏已经过来了。看见桌上摆着的茶水,皱眉道,“上回不是给你们庙里送了一批上好的茶叶了?怎么给我们家两位小姐喝这样的茶!”
她身后跟着观里的管事,一脸尴尬地说,“不瞒少夫人,年前府上送的茶实在太香了,我们观主不舍得喝,好生珍藏着,没成想入春的时候下了一场雨,观里漏雨,硬生生淋霉了……”管事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低下头去,满脸通红。
郑氏嗤笑一声,“亏你们还是出家人!得了,我那还有些,回头再给你们送来。这回可别再放坏了!”
“是是是!这回得少夫人恩赏,修好了观里,再不得漏雨,一定好生放着!”
郑氏只对秦、赵二人说,“这里的事办完了,你们是要随我现在回去,还是再在这里歇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