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软被放开的时?候,和她被吻住的时?候一?样突然?,一?样无措。
她看见沈郁漆黑的眼眸就在离她咫尺的地?方,他抵住她的额头,用极为低沉黯哑的嗓音道:“知道给我打电话,还?不算笨。”
时?软愣了一?下,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庆幸,开口时?气息不是很稳。
“不是,我本来是想报警,但是……唔。”
沈郁现在不想听她又噼里啪啦的说废话。
他吻住她所有声音,而后将头盔罩在她头上。
“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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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单元楼内,时?软停在家门前,用手机屏幕的亮光照着在包里翻钥匙。
沈郁在一?旁扶着她,看她费力翻找的样子,想说不如去他家。
“不然?……”
“找到了。”
“……哦。”
一?层镂空的铁门,一?层单薄的木板门。
这两道房门是进入时?软家里唯一?的防备。
在此之前沈郁没有去过任何一?个异性的家,他之前从来不知道一?个独居女生的家应该是什?么样的,也?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上次送时?软回家,根据这个单元楼的外观,他第一?次开始想象,时?软的家会是什?么样。
后来他发现,他似乎想不出来。
就像现在,在时?软推开门之前,他都不能想象自己会看见什?么样的内景。
但当房门打开的时?候,他嗅到了这间屋子里窜出来的味道和时?软身上的一?样。
是清新的,干净的。
他忽而有了一?种猜对了的安定感。
时?软先进门,她开了灯。
沈郁跟在她身后进屋,脚步有些迟疑。
时?软换了鞋,半天没有听见关门声,回头看,沈郁却还?站在门边没进来。
“干嘛?”
“要换鞋吗?”沈郁问。
“……”时?软看一?眼他脚下粗糙的水泥地?,“当然?不用!”
“……哦。”
进门之后的客厅里只有一?张褐色的皮质沙发,一?张方的餐桌,和一?个不高?不矮的木凳。
因为家具少,倒显得这个不足八个平方的客厅还?算宽敞。
时?软让沈郁在沙发上随便?坐,她瘸着脚进卧室换了衣服,然?后去厨房烧水泡茶。
她进了房间,客厅里只有沈郁一?个人。
他在沙发上坐下,老式的皮沙发因为年代久远,他的重量压在上面,立刻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吱呀声。
沈郁打量一?下屋内的环境,入目没有任何一?件华贵的摆设,甚至没有电视,整个房间里最贵的东西大约就是他身下这张沙发了。
墙壁上有些斑驳的痕迹,破损严重的位置被时?软用浅花色的墙纸封住。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这里的面积加起来抵不过他房间里的厕所大小。
这间屋子给沈郁的感觉和时?软一?样。
沧桑,破败,却温馨,干净。
好似有一?股蓬勃的生长力。
像冬日雪地?下的青草,软弱是她的外表,但其实她已经为即将到来的春天蓄势待发。
时?软换了身上的脏衣服,穿着简洁的居家服。
淡粉色的棉质T恤,柔软又宽大,将她本就瘦弱的肩膀衬得愈发单薄。
“你稍坐啊。”她瘸着脚从房间出来,和沈郁打了个招呼,再转个身就是厨房。
沈郁看着她蹦进去的时?候,脸上不仅没有痛苦,反而还?有些玩味。
可能是觉得她现在的动作很好玩?
沈郁总是不太?懂她的想法。
刚才在那个包间,时?软靠在墙角,脸上没有泪痕,但那双原本应该神采奕奕的眼睛里却装满了浑浊。
惊慌,恐惧,甚至在看向?他的时?候,她眼里还?出现了陌生和茫然?。
沈郁从前不知道什?么是心痛,但在对上时?软那样的眼神的时?候,他好像知道了。
像被谁捏住了心脏,血液暂停泵出,沉重的压迫感让人窒息。
那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沈郁不想再有第二次。
但他做不到。
时?软从厨房蹦出来,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和一?个玻璃杯。
沈郁看见,立刻起身去接。
“不是要烧水吗?”沈郁搀着她问。
“啊,本来想给你泡茶的。”时?软不好意思地?说,“结果没茶叶了。冰箱里就这一?瓶矿泉水了,咱俩分着喝了吧。”
沈郁扶着她坐下。
因为没有茶几,他们?在路边买来的消毒水和棉棒都扔在沙发上。
他和时?软分别坐在这些东西的两边。
时?软让沈郁拧开水瓶,只要半杯水。
沈郁以为她会把杯子给他用,伸手去接的时?候,时?软却冲他笑了笑,“我就这一?个杯子,怕你觉得不干净。你就用水瓶吧。”
她说怕你觉得不干净的时?候笑容半分不减,眼里干净得找不到一?丝阴霾。
沈郁看着她,一?时?无声。
时?软喝了口水,顺手把杯子放在地?上。
抬眼看见沈郁还?呆着,以为他有些拘束,“怎么啦,被我家吓到了?”
时?软说着,对沈郁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我记得以前听谁说过你家境很好的,没见过这么小的房子吧?哈哈,我是不是让你长见识了?”
沈郁蹙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问时?软,“你一?直一?个人住?”
时?软点头,“对啊,我从小就住这儿,八岁之后就是一?个人了。”
“你父母呢?”
“我妈死了,我爸在我八岁那年跟别的女人跑了。”
沈郁眉头皱得更紧。
时?软说这些的时?候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那事不关己的淡然?与平静好像这一?切都和她无关。
但事实确实,这全?部都是她的遭遇。
“后来居委会是想给我找个福利院啦,但是我不想去。我在这里住久了,不想搬。”时?软说着,把腿盘到沙发上,正要去脱袜子,手却一?顿。
“呃,要不你先回去吧?反正我已经没事了,你也?快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上课。”
她是害羞。
她被宁纱子踩伤了脚背,她得上药。
但是沈郁在这儿,她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处理脚上的伤口。
沈郁看穿了她这时?候无意义的羞涩,伸手握住她的脚腕。
很细,他的虎口卡上去,食指和拇指很轻松地?将她脚腕圈起来。
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拖过来,让她的脚搁在他膝上,轻轻脱掉她的袜子,露出她的伤口。
时?软的脚很小,很白,圆润的五趾小巧得像一?颗颗珍珠。
宁纱子踩的一?脚很重,但还?好是隔着鞋子。
鞋跟在她脚背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一?个小的圆形伤口,周围有些红肿。
破皮了,伤口还?有血丝沁出来。
因为疼痛的刺激,她不时?缩起脚趾。
袜子和伤口摩擦时?,沈郁听见时?软的抽气声。
他皱了皱眉。
但因为低着头,没有被时?软发现。
他拆开棉棒和消毒水,低声地?说:“你继续说。”
时?软愣了一?下,沈郁此时?专注的神情让她有些晃神,她呐呐地?问:“……说,说什?么?”
“说你之前,说你小时?候。”沈郁动作熟练地?用棉棒沾上消毒水,动作轻柔地?贴近时?软脚背,“我想听。”
此时?的沈郁没有了刚才在包间里时?的那种冷厉气息,温暖淡黄的光线从他头顶洒下,时?软看着他的黑发垂在额前,眉目间的阴影都变成了柔软。
时?软不知道她的过去对沈郁来说有什?么意义,但他说想听的时?候,语气是认真?的。
两人之间安静的空气中漂浮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脚背上冰凉的温柔动作,让时?软的心一?点点被软化。
“我小时?候过得还?行。
“没挨饿,也?没挨冻。我不想去福利院,因为至少还?有这套房子在,我觉得自己还?有个家。尽管这个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没见过我妈,我爸说她生我的时?候大出血死了。
“我爸不爱管我,家里通常都是我掌厨,所以我很小就掌握了很多生活必备技能。
“他走的那天,我起了早床给他做早餐,可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家里了。
“他搬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家具,给我留了一?把钥匙,还?有两百块钱。”
消毒水在时?软脚背上晕出淡淡的褐色,沈郁手上的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无价的艺术品。
“后来呢?”他问。
“后来,我就这样一?个人过。
“其实一?个人过也?挺好的,不用操心今天万一?做了他不喜欢吃的菜又要挨骂,也?不用给他留门,自己想吃就做,不想吃就睡。
“就是偶尔天黑的时?候,一?个人会有点害怕。”
沈郁一?顿,抬眼望向?时?软。
说害怕的时?候,她红肿的唇角还?带着浅淡的笑意。
心下又开始感受到那被挤压的紧缩感。
“我以前很自卑,不敢和人说话,也?不敢看人家的眼睛。
“同情,安慰,鄙夷,不屑,这些眼神我看得太?多了,看得不想看了。但我现在想开了。
“他们?要看就让他们?看好了,反正我也?不会少一?块肉。”
时?软说着,觉得嘴巴干了。
她弯腰拿水,对上沈郁的视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边喝水一?边笑,“对了,你不知道我第一?次带邱仁森来我家的时?候,他的表情跟你现在很像。不过你比他好些。”
沈郁蹙眉,不满她将自己和邱仁森一?起比较,“什?么意思?”
“我记得好像是上大二吧,是他的生日,我请他来家里过生日。那时?候我特地?把家里布置了一?下,想说给他一?个惊喜。但当他走进我们?这个小区,当他坐到这张沙发上,他脸上的鄙夷和嫌弃,已经多得藏都藏不住了。
“他不知道,其实要带他到家里来,我也?是下了一?番决心的。我家就这个情况,普通人看了可能都会无法接受,更何况邱仁森家里条件比我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但是女孩子嘛,在谈恋爱的时?候总是不太?冷静,容易冲动的。他当时?说喜欢我,无关家境无关任何,只是单纯的喜欢我。我就感动得要命。我想,既然?他这样诚恳,我又何苦藏着掖着呢?”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时?出门的背影,有个词怎么说来着?落荒而逃?大概就是那个意思。”
“人啊,总是会期待一?些并不属于自己,也?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说着,时?软自嘲一?笑,“他进来之后只待了十分钟,在我准备给他切蛋糕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说有事,然?后就走了。
“程又晴给他打电话,她订了游船餐厅,拍了一?张高?级酒店的房卡作为邀请。
“说真?的,我当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在想,如果给我选,我肯定也?是选游船和酒店。
“因为我早就在这个破房子里待够了。”
“那是我第一?次,第一?次对这个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家,产生了怨怼。”
沈郁早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看见时?软眼角有红红的血丝。
她没有哭,只是不再笑了。
“后来这里拆了,我被赶出来。我在邱仁森家附近租了房子,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照顾他的一?日三?餐,他们?一?家人的一?日三?餐。还?有程又晴。”
“当我满心欢喜地?准备庆祝我们?恋爱八周年的时?候,邱仁森和程又晴正在高?级酒店里举行他们?的订婚仪式。”
“我以前以为,因为程又晴是客人,所以她每一?次到邱家吃饭,尽管她什?么都不做,她也?可以让宋春替她倒茶,宋春和邱国?平都没有任何怨言。
“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因为她是客人。而是因为她才是邱家的儿媳妇,至于我,我只是一?个保姆。
“我真?傻。
“如果不是以前同学通知我,问我去不去他们?的订婚宴,我可能还?会继续被蒙在鼓里。”
时?软说着,忽然?觉得好冷。
她抱住自己的手臂,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又被抽离。
“我从来不知道人心可以那么可怕。
“也?不知道自己可以那么懦弱。”
后来发生的事情,她已经告诉过沈郁了。
她终于发现了邱仁森和程又晴之间恶心的关心,终于明白为什?么八年来邱仁森从来不碰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宋春要对她那么刻薄。
一?切都是因为宋春早知道,时?软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穷丫头,只是邱仁森带回来的保姆,她不配被他们?任何人放在眼里。
“以前的时?软真?的好弱,我的自卑在和邱仁森在一?起的那八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尽管我知道了他们?之间……但我竟然?说不出分手。每次我以为自己下定了决心,但只要邱仁森用那种温柔的眼神看着我,温声喊我的名字,我就又会动摇。一?直到程又晴用她带着订婚戒指的手和我拥抱,亲昵地?挽着我的手臂,跟我说,软软,你不恭喜我订婚了么?”
“那个戒指,他们?订婚的那个戒指,是我心仪已久的,和程又晴说了几百次,希望邱仁森能用那个向?我求婚的戒指。”
时?软说着,不堪一?击的脆弱在她眼中摇摇欲坠。
心痛的感觉终究还?是将沈郁包围。
“八年,我什?么都没有得到。
“我想要的一?切,都变成了程又晴的。
“我真?的受不了了。”
她声音很弱,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沈郁到现在才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那天时?软对他坦白一?切的时?候,脸上会出现那种近似超脱的淡然?。
她把自己能给的一?切全?部给了邱仁森,最终变得一?无所有。
那个世间,在25岁的时?软活得那么悲惨的世界,再没有任何事物能让她留恋。
生与死,到底哪种才是解脱,只怕连时?软自己都说不清楚。
沈郁倾身过去,轻而易举地?将缩成一?团的时?软搂进怀里。
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从来没有安慰过任何人的沈郁,循着此时?他心头一?阵阵紧缩的痛感,轻柔而缓慢地?抚摸着时?软的后颈。
“那我呢?”他问她,“我不在你身边么?”
在这样静谧的深夜,这样狭小的空间,沈郁身上带着淡淡海盐香气的体?温,温柔地?将时?软环绕。
他臂弯里的弧度,胸口的心跳,所有一?切都贴合着时?软。
时?软脸上被这样舒适的怀抱氲氤出了淡淡的泪痕。
沈郁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觉得,不管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你身上都好像有一?股吸引着我朝你靠近的魔力。
“时?软,你真?的确定,上一?辈子的我,没有爱过你么?”
沈郁不信鬼神,不信命运和时?间。
但他偶尔会相信自己的感觉。
陪时?软从医院出来的那天晚上,沈郁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画面,沈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那里,只有一?道弱弱的女声在脑海里回响。
‘沈郁,你受伤了。’
‘我帮你擦药吧……’
那个声音,好像时?软。
但又不那么像。
记忆里的时?软是明朗的,声音是清脆的,但那个女声却很弱,很绵。
像是被什?么压着,让她不敢发出更高?的音量。
‘滚。’
‘可你在流血,沈郁……’
她话音落下,左边眉骨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刺痛。
沈郁从梦中惊醒。
浴室里,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白天在医院时?,时?软问他的那个问题又突然?蹦出来。
‘沈郁,你之前有受过伤么?大概……在这个位置。’
那时?她比划着伤口的位置,便?是梦中传来痛感的地?方。
然?而现实是,他眉眼如旧,眉骨处完好无损。
他并没有受伤。
沈郁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是潜意识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