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云姝神色坦然,质疑的声音不大不小敲击在文武百官的心头,事情变得蹊跷又微妙。
很多追随先帝的老臣联想到先帝驾崩前太后被圈禁宫中无法侍疾,还是长公主捧出新帝继位的遗诏,当时朝野上下唏嘘不已,料想长公主免不了开府置官署,要争一争这掌握权柄的时机。
但稳坐在新帝身侧的,是太后。
再将和亲一事细想,来龙去脉又有多少不可言说的皇家阴私?
众臣惊得满手是汗,对宁王当街揭露的太后早被先帝赐死的秘辛将信将疑,更有甚者,已经生出摇摆的心思,探出投向宁王的苗头。
于是乎,站得满满当当的正殿里,有的左顾右盼,有的踌躇不决,竟全然一片死寂。
而在场最在乎荣云姝口中提及的“与本朝某位权臣有密谋反叛诡计”的,当属归附太后的一干外戚,为首者便是把持诸多朝中大员的林商河,官居一品,是本朝丞相。
林商河若有所思的目光在长公主和宁王之间徘徊,等到土地庙女尸案交给了京兆尹,只暗地里跟太后对上手势,然后满脸堆笑,仗着百官之首的地位客气地对宁王好一番恭维。
至于荣云姝想要的结果,跟随林商河嘈杂议论起来的众臣渐渐表了态。
大楚长公主遭贼人掳走的案件要严查,就从土地庙女尸案着手。
另外,远嫁和亲告吹,宁王抢亲的原委就按照她的说法昭告天下。
话一出口,太后不耐烦地朝左右示意,吩咐退朝。
临走时,还不忘递给她颇有深意的眼神,将想要奔向她的懵懂小皇帝牵走了。
高亢尖锐的“退朝”声此起彼伏,仿佛豁开了挡水的堤坝,让正殿内所有的困兽都开始逃跑。
荣云姝远远走在最后,目送着这些随波逐流的朝臣。
身后的声音缓缓地追上她,荣赦慢步走在她身侧,投来的视线哪儿还有方才逼迫太后那般干净利落。
他按下心头的喜悦,唇角却不自觉翘起,“姝儿不必为我操心打算,这点小事对我来说无伤大雅。”
他就知道,纵使两人许久未见也无法磨灭彼此的身影。她不顾身份扑进殿内说出这些话不就是为他开脱,正如他闯进京城也要护她周全?其间种种,思及便觉一阵暖意。
荣赦眼中沉寂的情绪又将翻涌而出,偏偏此刻,一大堆宫人围拢过来,将两人冲散到两边,几息变换而已,喉间滚动的话语就被艰涩地吞入腹中,他死死盯紧少女离去的背影,跟在她身边的,是个叫琴叶的贴身宫女是吧?
荣赦孤身伫立在原处,丝毫没留意廊庑拐角里猫着腰瞪眼跺脚的小皇帝。
“皇上,该回宫了,别让太后娘娘等久了。”同样撞见长公主与宁王一前一后走出正殿的孙嬷嬷摆出果然如此的模样,低头见新帝那小脸儿上淌着的泪,跟不要钱的银珠子似的。
去而复返的小皇帝荣绥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又想到宫里的流言,害怕像孙嬷嬷说的那样,皇姐不愿要他了?
他不喜欢皇叔!以前父皇也不喜欢,说会把皇叔赶出去。
他憋红了脸,别扭地抱住孙嬷嬷的腰,终于主动说要去寿庆宫找太后说话。
太后最后的那道眼神,荣云姝想了很久,无非是准备想方设法敲打她,倒也不必放在心上。
刚刚随着琴叶离开正殿,她几乎不敢回头看,待踏进清晖殿,四处宫门紧闭,她才恢复了往日从容的姿态,躺在贵妃榻上深思太后的警示,想着想着便困倦起来,小憩片刻后慵懒地支肘起身。
因和亲事败,清晖殿外没了甲胄加身的禁卫看守,太后的眼线也走了大半,至于近来磋磨她的那个教习嬷嬷……
琴叶将油盐不进的老婆子扭送到她面前,她只用两根手指捻住手帕,轻缓的语调带着委屈的口吻,“王嬷嬷,本宫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也多亏嬷嬷你悉心教导,本宫才能端庄有礼地出嫁,说不准,还能体面地被运回京城呢。”
“长公主这话严重了!奴婢就算有一万个狗胆,也不敢拿您的身子开玩笑!”王嬷嬷脸色青白,匍匐在地上连连磕头。
谁能料到,这板上钉钉的和亲之事突然就不成了。
眼看着太后撤走了大批宫人,王嬷嬷作为太后身边的狗腿子,一贯会听风,挂着谄媚的嘴脸给她使颜色的时候可不肯多喊她一声“长公主”。
如今生了变数,王嬷嬷得到离宫的消息,还没收拾好细软就被琴叶抓了包。
荣云姝让琴叶数了数王嬷嬷以下犯上的罪状,一条条,娓娓道来。
王嬷嬷来不及再做任何辩驳,胸口像灌满了铅水般堵得慌,而那方染血的手帕还留着,正飘到她的脑袋前面,十分扎眼。
蓦然,王嬷嬷意识到头顶的长公主并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这居高临下的威仪不是一般的皇室公主学得来的。当朝的大楚长公主,可是一生在皇家便享尽圣宠,七岁便得了封号“永乐”,赐了食邑,远超那些成年出嫁才有的公主待遇,说句上天眷顾也不为过。
若不是荣氏几代皇帝命短,长公主哪儿会被太后刁难去和亲?恐怕在金銮殿里帮新帝出谋划策的都轮不上太后。
王嬷嬷很清楚太后是如何一步步依仗外戚蚕食掉长公主特有的权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