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薛止的背上,长玉浑身拘谨僵硬,动都不敢动一下。
薛止的背很宽厚,伏在上面侧耳倾听,能够听见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
她的头搁在他肩膀上,目光所及之处正见他耳背后一刻小小的红痣。
长玉也不知道该把眼神放在哪儿瞧,便只好盯着那一颗小红痣。
薛止背着长玉往前走了一段路,背上背着的人却一直未曾说话。
薛止回头,瞧了一眼长玉。
长玉原本盯着他耳背后的那颗红痣发呆,骤然之间对方转过头来看她,长玉不禁微微吓了一跳,往后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
薛止回过头来笑了一声:“怎么了?闷声不吭的?”
“没有。”长玉客气笑了笑。
“脚踝疼么?”薛止又温声问了一句。
长玉摇摇头。
薛止转过头。片刻,长玉听见他低低的一声笑意:“还是,长玉妹妹难为情?”
长玉脸上神色僵住,颤在薛止脖子上的手松开一些,刻意笑了一声:“怎会?”
薛止没吭声,只笑了笑,继续背着她往前走。
长玉的眼睫如落羽般轻缓地搭下来。
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有人这样背过她了。
“长玉妹妹今年几岁了?”薛止背着她往前走,蓦地这样笑着问了一句,“宫里的姊妹兄弟太多,总是记不得。”
长玉趴在薛止背上,半晌淡淡道:“二月初二的生辰,过完年就十三了。”
“过完年十三。”薛止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声,“那妹妹随贵嫔前往骊山行宫生产完回来,约莫也该近十四了。”
“三皇兄问我这个做什么?”
薛止淡淡笑了一声:“八皇妹的婚事过后,就该轮到妹妹了。只不过,你年纪尚小,就算是来日定下了亲事,也该缓一缓再成亲的。妹妹这样惹人怜爱,若是早早嫁了,我也觉得可惜。”
长玉笑了一声,话音当中不觉有几分叹惋:“当年大皇姐和亲杜国前,离及笄都还有月余,父皇不也一样让她嫁了么?这些事,岂是我们这些晚辈能够插得上话的?”
“上一次见大皇姐,竟是十年前了。”薛止笑了一声,“听说原本皇后娘娘定了妹妹上奉贤殿迎大皇姐?”
“是。不过因着前去行宫的事情,便要换旁的姊妹了。”长玉轻声应话。
薛止骤然淡淡笑了两声:“恭喜妹妹了。”
长玉一时没吭声,薛止这两声笑,笑得她有些心里发慌,只得道:“不过是长玉无福罢了。”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薛止轻声应道。
长玉嘴角上勉强扯了个笑容出来,抬眼往前看,却见已经走到原先与薛长忆等一同放风筝的地方了。
远眺过去,但见薛长忆一行人就站在莲池的围栏边。
长玉透过薛止的肩膀看,但见一圈人簇拥之间,薛长忆背对着与对面一道颀长的身影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
长玉皱了眉,凝神细看过去。
站在薛长忆对面的少年人也正抬眉直戳戳地盯着长玉瞧。
又是那只傻狗……
陆嚣怎么在这儿?
在触及陆嚣目光的一刹那之间,长玉立马把头侧到了一旁。
陆嚣一双漆黑如星的眸子原本紧紧锁着长玉的方向,可是见长玉看他一眼就立马侧首过去,他撇了撇嘴,也把头侧到了一旁。
你不看我,我也不看你。哼。
薛长忆原本笑着在逗他身边的那只獒犬玩儿,刚站起来想跟他说句话,却见陆嚣臭着一张脸瞧着一旁,一时愣神。
倒是站在她身边的一众世家贵女先眼尖瞧见了背着长玉往她们这儿走的薛止,连忙朝着薛止躬身行礼:“三皇子安。”
薛长忆这才赶紧转过头来。
她没想到薛止会在这儿,更不懂这会儿薛止为什么会背着长玉,半愣神着先也行了个礼,“三皇兄……”
在场众人的眼睛都好奇瞧着薛止背上的长玉,一缕缕眼神跟锥子似的,直扎得长玉一阵难受。
薛长忆站起了身,瞟了一眼薛止背上的长玉:“这……九姐姐怎么叫三皇兄背着?”
“我……”长玉哽住,刚欲回答后头的话,却叫薛止微笑着打断了。
“你九皇姐捡风筝时把脚崴了,我正好路过那儿,便把她背回来了。”
“是这样。”长玉客气笑了一声。
“啊?”薛长忆急急道,“那、那九姐姐要不要紧啊?”
长玉瞧着长忆,宽声道:“多谢,倒是没什么要紧的,回去敷一敷药也就好了。”
薛长忆这才点点头,“那、那我陪姐姐回含章殿。”
薛止笑了笑:“不用,我背她回去便是。”
“不敢耽误三皇兄。”薛止背她走了这么一段路,来来回回的人瞧着已经叫她十分的不痛快了,再让薛止背着她回宫,别说是一路上的眼睛不好受,传出去还以为她要与三皇子多亲近了。“我自己回去便是。”
薛止不放心,更没放下长玉:“妹妹的脚不可再行走了……”
“——满宫里不是有车有轿子么?何苦三皇子殿下费神?”
安静里,人群当中突然有谁冷不丁这么冒出一句来。
薛止的话被截断,长玉顿时循声望去,但见陆嚣牵着他的獒犬阿宝就站在薛长忆背后,脸色不咸不淡地瞧着她。
薛止喉头里的话没说完便被斩断了,却也不曾生气,只是温和地笑一声:“阁下是?”
陆嚣松开手里的狗链,往前走出人群当中,立在薛止跟前不卑不亢行了个礼,声音硬邦邦冷冰冰:“抚南侯府陆嚣,见过三皇子殿下。”半晌,眼睛往薛止面容旁长玉的脸瞟了一眼,声音放大了一些,“九帝姬安好!”
长玉懒得理他,一声不吭。
薛止笑了一声:“原来是抚南侯家的世子,久仰世子在京中的大名了。”
陆嚣的脸上略略有些挂不住,咳了一声,黑着脸:“承蒙三皇子夸赞,不算什么。”
听这句话,长玉倒是不由得想笑。不愧是只傻狗,暗讽的话都听不出来。
抚南侯陆家世子的名声在京中不过是个笑话,放鹰逐犬的纨绔、挥金如土的废物,还当人在夸他呢?
“还望从三皇子殿下手中借个人说几句话。”陆嚣盯着薛止背上的长玉。
薛止瞧着他,没做声,只笑了一笑,“借谁?”
陆嚣咽了口唾沫,冷冷瞧着长玉:“九帝姬。”
长玉骤然被点名,忽的转过头来,拧眉不解瞧着陆嚣。
陆嚣见长玉瞧他,脸上顿时一副漠然冰冷,眼睛偏过去不看长玉,嘴里只说:“有几句话,上回匆忙,没来得及与九帝姬说。今日好不容易进宫一趟,自然是要找九帝姬说清楚的。”
长玉原本是不想与陆嚣多搭腔的,只是相比与陆嚣说话,她更不想叫薛止一路背着她回宫。
“陆世子既然有话要与我说,那还请皇兄把我放下来吧。”长玉客气朝着薛止道,“一路上过来多谢皇兄了,只是皇兄入宫必然是受父皇传召,为了我耽误正事,长玉心中难安。这儿人多,一会儿回含章殿也有十一妹妹陪着我,皇兄不必挂怀。”
薛止静静听着,垂眸:“那也好,只不过,长玉妹妹必得小心一些。”
“多谢三皇兄。”长玉微微笑了一声。
薛止轻柔将背上的长玉放了下来,一旁的燕草连忙上去小心搀扶着。
薛止瞧了长玉一眼,“那,妹妹小心。”
长玉朝着薛止欠身,“多谢皇兄。”
薛止笑了一声,又朝着一旁薛长忆等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出御花园的方向走了。
瞧着薛止的背影远去,长玉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沉闷感才渐渐舒缓开。
薛长忆率先一步上来牵着长玉的手,皱眉道:“姐姐没事吧?”
长玉含笑抚了抚薛长忆的手背,“多谢妹妹关心,不碍事的。”话说着,转眸瞧着站在身旁冷着脸的陆嚣,淡淡开口,“世子有什么话,便在这儿说吧。”
陆嚣板着一张脸,“既是私事,自然要私下说。”
长玉看了一眼身边的薛长忆,正想推脱,“嫡帝姬在此,你怎敢这样放……?”她口里的那句“放诞无礼”还没说完全。
“没事儿没事儿。”薛长忆却胳膊肘往外拐,上前一把摸着阿宝的狗头笑道:“世子把阿宝借我玩会儿,九姐姐这儿,你想说多久的话便说多久,我没意见。”说着抱着阿宝呵呵笑,满眼里都是陆嚣的那只狗。
长玉一时之间愣住,盯着薛长忆:“这……”
薛长忆牵着阿宝,抬头笑眯眯道:“九姐姐,世子在这儿也等了你许久了,不说一句话总不太好吧?这样,你先与世子说这话,我叫人给你把轿子传来。”
说着,也不管长玉愿意不愿意,呼朋引伴着牵着狗就走开了。
长玉无言以对,也不能说她几句什么,半晌,方憋了一口气,回眸来冷冷瞧着对面的陆嚣:“世子现在可以说了?”
莲池岸边一溜的柳树,两个人站在柳树枝叶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