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妃立即会意,将手里银鞭双手恭敬奉上,言笑晏晏道:“这婢子从前就是服侍甘泉宫那位的,后又是被贤妃送来,谁知道她究竟还吃几家饭呢?娘娘,这样的人送进咱们昭阳宫来,可不就是给您解气使唤的?”
福娘颤巍巍伸出一双手,露出袖口的一截手腕一块好肉都无,她打着寒颤抓着陆淑妃的鞋,“娘娘!淑妃娘娘!奴婢不敢了!从前时奴婢猪油蒙了心,可是奴婢如今都已经知道规矩了!奴婢不敢背叛您的!您就饶了……啊!!”
福娘的话没说完,陆淑妃扬手就是一鞭子抽了上去。
银鞭嗦嗦挥舞,只闪电般在空中亮了一下,福娘的手臂上顿时皮开肉绽。
适才挨了掌掴的菊姑此时见主子解气,连忙爬起来跟在陆淑妃身后,摸着淑妃的手腕接下鞭子:“娘娘仔细别伤了自己,这样的粗活儿还是奴婢来。”说着,缓缓从主子手里接下鞭子,屏退几步扬手就是呼呼往下抽,冷笑道,“你这话!拿着去和你的旧主们说吧!”
陆淑妃站在边上,冷眼瞧着菊姑抽打福娘。
她身后宫妃像是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娇笑着在耳边道:“娘娘,嫔妾早说了。这福娘一开始侍奉皇后,后来又侍奉安氏,现在又是从贤妃那儿支来的。这层层联系,背后不清不楚的,这样的人放在宫里终究是不能安生。您仔细想想,自从这福娘来了昭阳宫,安氏便突然得宠,难保其中不会有什么关窍。”
陆淑妃只冷眼瞧着跟前,也不回头,冷声:“噢?”
那小宫妃抬眸,不动声色将陆淑妃的脸色归入眼中,见陆淑妃未曾有不悦,便小声继续笑着说道:“娘娘,如今赶着贡国来朝的时节,八帝姬与您母族抚南侯府的婚事虽然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但在八帝姬成婚那一日前,万事,都还可能有不确定的变数。您为人母,安氏婕妤也为人母,您子女双全,而安氏却只有九帝姬这唯一的独女,母女相持多年,想必她爱女之心,不会在您之下。”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陆淑妃回眸,瞳仁里寒光凛冽。
那小宫妃立刻恭顺垂眸下去,谦和地微笑起来,话语之间更加温柔:“天下为人父母者,岂有不为子女忧心之理?这段时日当中,若不是为了确保八帝姬无虞,您也不会这样谨慎揪着九帝姬处不肯放松。嫔妾深知您心意,唯有将安氏与九帝姬咬住不放,才是保全八帝姬之法。”
她往前靠了一步,附在陆淑妃耳边言笑晏晏:“虽说十一帝姬尚且年幼,可前朝未必没有年幼帝姬前往贡国的先例,若是真叫安氏母女在这盛宠之下脱了身,难保皇后心里不会重新打起八帝姬的算盘。您说,嫔妾这话可有道理?”
这话说完,那小宫妃便推开一步,恭顺朝着陆淑妃欠了欠身。
陆淑妃听完她这一席话,重新端起审视的目光瞧起她来。
“抬起头来。”陆淑妃冷声道。
“是。”那小宫妃依言抬头,陆淑妃这才好好得见她全貌。
一身低位宫妃的素净装束,发髻钗环也都简单雅致不见奢华,可她一抬头时那张脸,却真真正正叫陆淑妃心中狠狠一震。
那一张脸,当真是生得极美,雪肤华貌,青山黛眉横波目,琼鼻绛唇。最妙是眼底一颗泪痣,眼角牵起一颦一笑时,那颗痣也随着牵动起来,媚态横流如水,叫人心神难宁、心痒难耐。
盛京宫当中若论倾城色,当属昔年生育了安定帝姬的孝宜纯皇贵妃,灼若芙蕖,皎如霞生。皇贵妃未入宫时,美名便传扬于天下文人笔墨之间。
皇贵妃昔年貌美,陆淑妃见过,只是依旧不敌今日面前小宫妃的这张脸。若是她再早出生几年,恐怕倾国倾城之名,便不能归属孝宜纯皇贵妃。
陆淑妃盯着她的面容,半晌沉吟道:“你这张脸,我倒是眼生,从前怎么未曾在昭阳宫见过你?”
那小宫妃轻声一笑,眉眼之间流光溢彩,恭顺道:“回淑妃娘娘话,嫔妾才入宫不过半月不到,被分来了昭阳宫侍奉您。本该早些时候过来拜见的,只是前些时候您忙着照顾十九皇子,嫔妾又伤了脸,是以今日才能跟随您身边,同着几位昭阳宫的姐姐一起上来给您请安。”
陆淑妃的眸子盯着对方的脸:“怎么称呼?”
“嫔妾东偏殿郑氏,受忠勇亲王府举荐入宫,如今封了答应。”小宫妃温婉笑着,“嫔妾贱名小宛,年方十七,若是娘娘不嫌嫔妾卑贱,直呼嫔妾闺名便是。”
“忠勇亲王……那可是陛下唯一的兄弟了,你倒是有福气。”陆淑妃的眸子沉了沉,突然意识到,“你姓郑?”
郑小宛淡淡笑了一声,细声说:“是。”
“当日沐宸殿前触柱而亡的郑大人是……”陆淑妃骤然想起,当日薛长玉殿前斩命官之前,有一位郑阁老怒骂明昭帝之后,便在阶下血溅五步而亡。
“回淑妃娘娘的话,正是嫔妾家父。”提到亡父,郑小宛那张秀美的面容上却依旧笑意盈盈,似乎并未因为父亲的伤逝而感到一丝悲戚。
陆淑妃的眼瞳里多了几分谨慎:“郑大人……可是大不敬之罪。”
“是,他罪该万死。”郑小宛从容微笑着,“竟然敢忤逆陛下,还敢污蔑皇族,叫他自己触柱而亡,已经是便宜他了。嫔妾时常想,像这样的罪人,为何不该千刀万剐掉?反而留下全尸?陛下实在仁德。”
陆淑妃蹙眉,“郑大人不是你的父亲?你……”
杀父之仇,落进郑小宛的耳朵里,却连她心中一丝涟漪都激不起,她笑了笑,“嫔妾当日就断绝了与他的父女之情,嫔妾不愿当这样罪臣的女儿。嫔妾进宫,只是倾慕陛下仁德明君,想着能一睹圣人风采,便是来日死了,那也值得了。”
陆淑妃垂眸,冷冷沉吟:“小宛……倒是个好名字。温温恭人,如集于木。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郑小宛抬眸瞧着陆淑妃巧笑倩兮:“侍奉淑妃娘娘,不敢不小心,也不敢不贴心。”
陆淑妃瞧着郑小宛那张极美的脸,抬手抚了抚,“好年华,又生得这样好相貌,上苍不会辜负你的。”
郑小宛捧着颊边陆淑妃的手,一双眼笑起来,牵动着眼角的那颗泪痣:“嫔妾不求上苍,只求娘娘。”
二人言笑之间,却瞧不见被抽打得蜷缩在地的福娘。
她捂着头,满脸是血,一双血红的眼睛覆盖在凌乱的头发之后,就这么深深的、恨恨的、怨毒盯着陆淑妃的脸,如同一只炼狱当中爬出来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