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陨之从睡梦中辗转醒来,隐约听见耳边有动静。
他半撑起身体,撩开床帘,往窗外看去。
睡前关上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正在半空中来回晃动,发出摩擦的吱嘎声。
还以为是下雨的声音,结果定睛一看,外面雨都停了,哪儿来的雨声?
况且,这动静响的,哪里是雨声,分明是冰雹啊。
程陨之下床,凭借绝佳的耳力,听见老远处传来道声音,约有半分熟悉。
“别……让他……跑了……”
程陨之完全清醒过来,匆忙抓过外袍披在身上,走到窗边。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底下大街上,一群白衣弟子像群热锅边缘的蚂蚁,满世界囫囵转圈。
一个个执剑拿着法器,严阵以待。
站在最前面的弟子,正是白天买了面人的“子陶”师兄。
他难得板着脸,严肃的要命,来来回回逡巡。
结果一抬头,看见个雪青外袍的青年从窗户中半探出身子,如墨长发垂落。
程陨之兴高采烈冲他们挥挥手:“各位晚上好——”
子陶差点原地起飞:“回去!别出来!把窗关上!!!”
他那样子实在滑稽,仿佛是只在奇人异士手里耍的铁猴子,程陨之只顾着笑了,没料到有不速之客从屋顶上下翻,掉进他屋里。
子陶瞪大眼睛:“背后!”
程陨之笑到岔气,愣愣转过身,发现背后出现了个陌生男人。
青年挑眉,后退贴上窗棱:“你是谁?!”
那人抬起头,露出面容,竟是煞气浓厚,面黑无须,裹了半身破破烂烂的黑袍,左手臂上血液滴答掉落,身上萦绕着散不去的魔气。
程陨之听见背后有人御剑起飞的破空声,一下逼近他窗边!
子陶大叫:“放开他!”
魔修抓住程陨之手臂,双眼血丝爆出。
哐当一声,窗户被关上,雕花木纹被这下大力震得噼里啪啦作响。
清漆噌噌往下剥落,窗户后面的青年和魔修都被挡住了身形。
魔气爆发,一下笼罩住了整间客栈。
等这群仙门弟子砍破窗户纸冲进来,屋子已然空空荡荡。
程陨之一没防备,二是胆子大的能包天,纵然手上留着些秘法能逃脱,也没用出来。
只觉得头晕目眩一阵,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漆黑山洞。
这山洞大概是哪座山峰的内部,周围寂静,说话还有回音,被人为凿成穴居,内里简简单单摆了些蒲团,角落还有捆整理好的稻草做床,魔修老早不见踪影。
程陨之还没看清摆设,就被蒲团上盘腿坐下的雪衣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这人有点眼熟……等等,这不是被他亲自送回客栈,仿佛是从山里跑出来的老古董美人吗!
那魔修没了踪迹,程陨之环顾,无奈耸耸肩。
他凑到闭眼的美人面前:“朋友,你怎么也在这,那魔修把你也抓来了?”
雪衣公子睁眼,他漆黑的眼瞳定定地看着程陨之,把青年看的心里发毛,不自觉往后仰去,挑眉笑道:“不认识我了?”
但很快,他发现对方仍在入定状态,神智迷蒙,不搭理人。
程陨之啧啧,他知道这种老古董,入定要坐三天三夜,是雷打不动的睁眼瞎、万年松,就算怡红院的女子在脸上跳舞,眼皮子也不会抬一下。
他扒拉蒲团,发现上面落了不少灰,无人打理。
程公子才不愿坐在灰尘上头,他矜持地拢着袖子,上下摸了大半个洞府,才发现处干净地儿:稻草捆成的垛。
那儿刚好够一个人躺上去,程陨之自然当仁不让,舒舒服服往上一靠。
他让那魔修,可不是白捉的。
程陨之孤身在外头行走多年,自然掌握点逃脱的秘法,哪有这么容易让人掳走。
满身身家皆是底气,才敢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顺从被魔修掳来,打算要摸他老底。
……结果老底就这,就这?
破破烂烂的洞窟?
他长长地叹气,又看向不远处打坐的雪衣青年,要不是遇到了老熟人,谁想继续在这里蹲着呢?
他自言自语道:“朋友,我劝你赶紧结束入定,在这破烂地方有什么好修炼的必要……等你结束了,记得告我一声,我有法子带你出去……现在先睡一觉,大半夜的折腾,有什么不比睡觉重要……”
雪青外袍的青年老早就忘记,是他自己看热闹不嫌事大,屋里进了个人都没发现,才被魔修抓来的。
现下困意上来了,程陨之打哈欠,猫般拉长身体伸懒腰,想小憩片刻,打个盹什么的。
结果眼皮子刚闭上,眼前投下满满当当的黑影。
他懵懂地半睁开眼皮,看见那原本还在蒲团上打坐的青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伸出双手,撑在他上方。
漆黑双眼一眨不眨,灼灼凝视着他,魔般贪婪而珍重地审视自己的财宝。
瀑布一样的黑发垂下,从稻草垛上一直蜿蜒到程陨之领口,缠绕住他颈项。
空间昏暗寂静,又在此刻近一步缩小到极致。
他看上去格外平静,又仿佛是在笑,浅浅的黑气从青年唇角四散,在空气里消失不见。
连气息也冻的吓人,呼吸间全是万丈高峰上冻雪的气味,没半点人气。
饶是程陨之见过大世面,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他挣扎着半坐起来,推了推:“喂朋友,你入定就算了,怎么还趴我身上……”
话还没说完,这人眼睛紧闭,重重砸落,竟是温顺贴伏在程陨之颈窝,昏昏陷入沉睡。
尚且清醒的程公子:“……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