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不久,枝头刚开了桃花。
呈化街头来往人流熙熙攘攘,黑瘦的摆摊贩子蹲在木板车旁,时不时吆喝两声。
“卖——面人——”
一串小孩从他面前嬉笑,打闹而过。
木板车下探出个小脑袋:“我想要截阿仙君的面人儿!”
这些天截阿仙君的话本格外流行,大街小巷都在传,那些个酒楼里固定出现的说书先生,都会额外讲点这位仙君的其他事迹。
于是摆摊贩子抓住商机,连夜搓了一把截阿仙君的面人,拉着车就往街上跑,果然生意好的不行。
见小孩想要,他自然答应:“好嘞,来几把?”
“一二三……四把!”小孩叫道。
结果面人才搓到一半,就听见街头响起连串的锣鼓声。
有人一边敲,一边满场子转悠,惹得无数人围上来看热闹。
噼里啪啦,咚咚恰恰,惊得酒楼上客人们推窗探头。
小孩儿眼睛一亮:“是那个说话本的哥哥!”
摆摊贩子:“诶诶诶!”
手伸到一半,“算了算了,几个小孩……”
他低头做面人,做着做着就笑起来,也探头望:“哎,多靠陨之,我才能有这么好的生意。”
小孩儿往前一窜,然而街头已经被大把的人围满了。他格外着急,仗着个儿矮,直往里面钻。
等里圈人少了,他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最里面那青年不拘小节地坐着石墩子,披件雪青色外袍,拿把文绉绉的折扇,笑容满面,那扇金灿灿的锣鼓就落在他手边。
他和一般说书先生格外不同:面如皎月,唇似点朱,桃花眼,浅卧蚕。
笑起时上下眼皮一搭,好像拢了汪清水潋滟。小缕黑发贴在他颊边,颇为甜蜜。
哪像说书先生,反而像个出来体验生活的富家公子。
小孩儿可吃他惊人的美貌,黏黏糊糊往上黏,眼巴巴站他旁边等人开口。
人群后面还有人在议论:“上次那截阿仙君话本新回,就是他出的?”
“好像是。”
“为啥不去酒楼里坐着说,反而要在外面晒太阳?看这细皮嫩肉……”
“那说不定人家乐意呢。”
青年笑眯眯地拱了拱手:“哎,对对对,又是我。正是,截阿仙君新回,有趣,真的有趣,这仙君有趣的紧。”
他咳了咳,拎出个铁盒:“瞧一瞧看一看,有钱您捧个钱场,没钱也请捧个人场!”
啪一声开了折扇,幅度极大地给自己扇起风来:“诶,天气热嘛。”
这下半点富家公子气质都没了。
“上回说到,截阿仙君推开鬼蜮大门,周围忽得起了薄雾。”
又忽的收了扇子,猝不及防开讲。
“截阿仙君当是仙人下凡,气势非同一般啊。他推开鬼蜮大门,见那薄雾起,面色不改,依旧仙凛凛。
下一刻,拔出截阿神剑,剑光闪过,薄雾竟被切了个粉碎,露出雾气背后无数吞吐浓雾的妖魔鬼怪……”
截阿仙君是绝大部分人都耳熟能详的仙君,持截阿剑,着雪衣,银冠黑发,走一条清泠泠的仙人道。
当年,他从玄天宗云雾高峰上走下,一剑劈开鬼域十八城,将庇护鬼域的十八夜叉身首分尸,奠定了“截阿仙君”的名号。
但这新来的漂亮青年似乎知道更多的“传说内幕”,口才又好,就算站街上讲,也有人愿意捧他的场。
更何况,故事讲得真不错,上回听完,真是大半夜都心痒痒,翻来覆去想听下一回。
直说了大半个时辰,在场所有人都如痴如醉时,青年一拢折扇,掩面道:“预知后事如何……”
他话还没说完,人群便跟知道要说什么般,发出一片嘘声。
恋恋不舍,回头再望,有人高喊:“这么点,真不过瘾啊,截阿仙君肯定能打的过那三头六臂鬼面夜叉的吧?”
青年拱手,笑道:“那您下回来听。”
哄一声,围着听的观众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剧情。
程陨之给自己扇着风,不动声色从里边听些灵感。
人群尚未散干净,便看见街那边有个卖面人的黑瘦贩子拖着推车,急匆匆赶来,大声吆喝:“哎——截阿仙君的面人!现在只用两个铜板就能买一串!”
谁认出了他,笑骂道:“你可真能赶趟,又来卖截阿仙君的面人!”
“我上次刚从你这儿三铜板买过,这次又来?!”
黑瘦贩子挠头,憨憨笑:“哎,这次不一样,得是两根棍儿——截阿仙君大战鬼面夜叉,怎么样!”
人群刚听完诡谲绮丽的故事,正对仙君充满向往,见他掏出新奇东西,自然买账。
七七八八,很快那些提前做好的面人们被卖了个干净。
老半天,人群终于散去,该干活的也勉勉强强拿起伙计,酒楼上探头的客人们也嘘着缩回脑袋。
黑瘦贩子还在数铜板,乐得嘿嘿出声。
程陨之慢慢度步过来,轻捻起一枚铜板。他的眼睛生的长而秀气,却不显得女相。
“今天生意真不错,老陈,”他笑眯眯道,“‘截阿仙君破鬼域’这话本儿快讲完了,你得找找下一个赚钱的法子。”
黑瘦贩子笑着摸摸头发:“是,多亏了陨之,不然我还得抱着师父的手艺发愁。”
程陨之道:“以后我不在了,你估计也能再卖上一阵,或者你把我给你的话本给下个说书先生,再新讲上一阵。”
听了这话,黑瘦贩子沉默下来,不再笑了。
他道:“陨之,你要走?”